月光在画室的地板上流淌成银汞，陆知遥手中的信纸微微发颤。
那些烫金般的字句穿透纸背，灼烧着他掌心的纹路。
陆沉渊喉结滚动，想开口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如沙。
两人之间的空气粘稠得像未干的油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秘的神经。
“这些……”陆知遥的指尖划过信纸上“我的知遥”四个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都是真的？”
陆沉渊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破釜沉舟的决绝：“是。”
这个字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陆知遥后退半步，撞在堆满画稿的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看着哥哥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那是比暴雨更汹涌、比画室颜料更浓烈的情感，烫得他几乎想逃。
可双脚像生了根，钉在满地散落的画稿中——那些画里的自己，或笑或闹，连睫毛的弧度都被描摹得纤毫毕现，全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视角。
“多久了？”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从你第一次把西瓜籽吐在我画纸上开始。”陆沉渊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或者更早，早到奶奶还在时，你把眼泪蹭在我校服上，我却觉得那片湿痕比任何颜料都鲜艳。”
记忆突然回溯到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六岁的陆知遥举着吃剩的西瓜，摇摇晃晃闯进画室，红通通的小脸蹭上陆沉渊干净的白衬衫。
当时他只觉得弟弟调皮，现在才惊觉，从那时起，名为“知遥”的色彩就已渗入他生命的画布。
楼下突然传来母亲上楼的脚步声，高跟鞋叩击木质楼梯的声响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
陆沉渊猛地将陆知遥往阴影里一推，自己则转身挡住散落的信纸，指尖飞快地将画架转向墙壁。
“沉渊，你房间怎么回事？”
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推开画室门时正看见陆沉渊背对着她收拾东西，“知遥呢？你们兄弟俩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吃饭就不对劲！”
陆知遥躲在画架后，能看见哥哥脊背紧绷的线条。
月光从窗户斜斜切过，在陆沉渊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神情像极了他画中那些挣扎的希腊雕塑。
“没什么，妈。”陆沉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和知遥有点小矛盾，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母亲显然不信，目光扫过地上的纸箱和散落的画稿，“你这几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干什么？这些画……”
她弯腰捡起一张画着老槐树的素描，“怎么全是知遥？”
空气瞬间凝固。
陆知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母亲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恐慌。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穿过画室，落在画架后的陆知遥身上。
“知遥，你出来。”母亲的声音在发抖，“沉渊，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沉渊转过身，挡在弟弟身前，像一头护崽的狼，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妈，这是我的事，和知遥无关。”
“你的事？”母亲指着那些画，声音尖利起来，“你对着你弟弟画了这么多……你告诉我这是你的事？！陆沉渊，你是不是疯了！我们陆家怎么会出你这种……”
“妈！”陆知遥突然从画架后冲出来，挡在哥哥身前，“你别说了！”
母亲看着小儿子通红的眼眶，又看看大儿子冰冷的侧脸，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手指颤抖地指着两人：“好……好得很……你们……你们真是要逼死我……”
说完，她猛地转身，踉跄着跑下楼，高跟鞋踩空了一级台阶，发出刺耳的声响。
客厅里传来重重的摔门声，紧接着是压抑的哭泣声。
画室里只剩下兄弟俩，和满室狼藉的月光。
陆知遥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还有哥哥站在他身后，微微颤抖的呼吸。
“哥，我……”他转过身，想道歉，却看见陆沉渊眼中翻涌的痛苦和绝望。
“你走吧。”陆沉渊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冰，“离开这里，去同学家住，或者……”
“我不走！”陆知遥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凭什么你一个人扛？”
陆沉渊震惊地看着他，少年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坚定。
那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他几乎落下泪来。
“知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艰涩，“我们是兄弟，这是错的，是不被允许的……”
“错的又怎样？”陆知遥打断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看到你哭的时候会心疼？为什么你对我冷淡我会难过？为什么刚才我怕你被妈骂，会想都不想就冲出来？”
少年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却坚定地割开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隔阂。
陆沉渊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盛满泪水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模样。
“我好像……”陆知遥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好像也不是只把你当哥哥……”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沉渊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他猛地伸手，将陆知遥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少年的身体很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他画中无数次描摹的一模一样。
“知遥……”他埋首在弟弟颈窝，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陆知遥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
他能感受到哥哥身体的颤抖，还有滚烫的泪水落在自己肩颈。
原来这个一直坚强隐忍的哥哥，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他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
“没关系，哥。”他低声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画室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九月的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吹散了空气中的紧张和苦涩。
月光下，两个相拥的身影在满地画稿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坚定。
楼下的哭泣声不知何时停了。
老宅的钟摆滴答作响，像在为这场不被祝福的爱恋计时。
但此刻，在彼此的怀抱里，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些裂痕，不是用来碎裂的，而是为了让光，从那里照进来。
而那满地散落的画稿，那些未寄的信，终将成为他们之间，无法言说却又刻骨铭心的秘密，等待着被时光慢慢缝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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