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前一秒还是闷热粘稠的黄昏，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了下来，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我在弥漫着廉价啤酒和汗味的小酒吧里找到了他
他刚结束一场驻唱，唱的不是那些口水歌，而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旋律压抑到令人心碎的歌
歌词模糊，但他的唱腔里，充满了无望的眷恋和诀别的意味
台下零星的酒客自顾自地喧哗、划拳，没人认真听
只有我，站在吧台最暗的角落里，手里捏着温热的啤酒瓶，冰冷的触感直抵心底
他灌下最后一口酒，劣质啤酒的泡沫沾在他干裂的嘴角
他摇摇晃晃地走下那个小小的舞台，无视任何人，径直冲进了屋外的滂沱大雨里
我想也没想，抓起吧台上那把破旧的、伞骨都变形了的雨伞追了出去
张颜齐，雨下得真大啊
密集的雨点砸在伞布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
街道瞬间成了浑浊的河流，漂浮着垃圾和落叶，在坑洼的路面打着旋儿
冰冷的雨水溅湿了我的裤脚和鞋袜，寒意刺骨
他根本没打伞，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暴雨里走着，浑身湿透，单薄的旧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
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角不断流下
“张颜齐！”
我追上他，试图把伞撑到他头顶
风雨太大，伞被吹得东倒西歪
他猛地转过身，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用力抹了一把，血红的眼睛在雨幕中死死盯着我，像濒死的野兽
“你跟着我干什么？！来看我有多狼狈？！看我他妈是怎么被按在这烂泥里淹死的？！”
“我没有！”
雨水顺着我的刘海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滚！”
他逼近一步，浓烈的酒气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跟他们一样！你们都在等！等着看我什么时候彻底认命！等着看我什么时候变成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让她一个人咳血咳到死在那间发霉的出租屋里？！嗯？！”
话音未落，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那铃声在暴雨中微弱却刺耳
他像被烫到一样抖了一下，慌乱地掏出来，雨水立刻打湿了屏幕
他抹了一把，看清号码，脸上的暴怒瞬间坍塌，换上一种近乎哀求的惶恐
“…医生…是…是…钱…我知道…再宽限两天…求您…”
他佝偻着背，声音卑微地淹没在雨声里
挂了电话，他直挺挺跪倒在浑浊的积水里，头深深埋下去，肩膀剧烈地抽搐，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嚎啕。
“我们可以想办法！找人帮忙照看，或者……”
“想办法？找谁？！”
他猛地甩开我试图搀扶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找你吗？用你那点可怜的钱？”
他脸上露出一种极度自嘲又极度痛苦的表情
“然后呢？让你留下来？看着我每天像条狗一样去工地搬砖？看着我为了几块钱药费跟人点头哈腰？看着我这辈子就这样烂在这里，变成和我一样的垃圾？”
他吼得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
雨更大了，砸在脸上生疼
我们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像两座孤岛
冰冷的雨水浸透全身，带走所有温度
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哗啦啦，无情地冲刷着一切
他肩膀垮塌下去，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的爆发抽空了
他不再看我，只是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脸上，混着滚烫的泪水一起流下
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发抖。
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比雨幕更厚重、更冰冷的现实
那鸿沟深不见底，冰冷刺骨，足以溺毙所有炽热的情感
我们站在深渊的两边，被雨水浇透，冻僵，无能为力
他最终颓然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呜咽被无情的雨声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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