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沉重的阴影,最终还是粗暴地撕开了这脆弱的乌托邦
唱片店门口贴上了“店铺转让”的白纸黑字,像一道冰冷的伤口
再次找到他,是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工地外围
他穿着一件沾满泥点和汗渍的廉价工装背心,混杂在灰头土脸的人群里,正费力地将一捆沉重的钢筋拖到指定位置
烈日灼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酸味、尘土味和水泥灰的味道
他咬着牙,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每一次发力,背脊的肌肉都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汗水在他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冲刷出一道道泥痕
他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曾经偶尔闪动的火星彻底熄灭了
他看到我,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别开脸,抓起搭在肩膀上的脏毛巾胡乱擦了把汗,继续弯腰拖拽那捆钢筋。钢筋摩擦粗糙地面的声音刺耳之极
我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一个不算薄的信封想塞给他
指尖刚碰到他被汗水浸透、发黏的背心布料,他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撞倒旁边堆放的脚手架
“滚开!”
他低吼着,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眼神里有愤怒,有被冒犯的耻辱,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别他妈可怜我! 听见没有?!”
“我没有可怜你!”
我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尖锐,划破了工地的嘈杂
“那你是什么?!”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看着我每天像条狗一样去工地搬砖?看着我为了几块钱药费跟人点头哈腰?看着我这辈子就这样烂在这里?!”
他指着工地旁边那个简陋的临时舞台上挂着的恶俗亮片横幅——“XX楼盘盛大开盘”
“那点钱?”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冷笑
“够我去趟省城见人吗?够我妈这半个月的药吗?!‘机会’?狗屁机会!它就是吊在我眼前的烂肉,闻得到,够不着!”
愤怒和心痛在胸腔里冲撞,找不到出口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对峙着,像两头伤痕累累却又无法靠近的困兽
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我们之间那条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喘着粗气,汗水小溪般流淌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猛地转身,弯下腰,用尽全力拖起那捆沉重的钢筋,脚步踉跄地走向尘土飞扬的深处
背影很快被弥漫的烟尘吞噬
工地的噪音重新将我包围——
搅拌机的轰鸣、金属的撞击、工头的吆喝…
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嘈杂的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