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遥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咫尺之遥,站着刚才黑板前写字的白衬衫少年——沈砚舟。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小包浅绿色的、散发着淡淡薄荷清香的湿纸巾。他没有看她,目光投向窗外葱郁的梧桐树荫,侧脸线条流畅而安静,阳光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投下小片精致的阴影。
“粉笔灰和油渍,这种湿巾效果尚可。”他的语调没有起伏,陈述事实般冷静,递出湿巾的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自然。
林星遥怔怔地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包湿巾,又看了看自己扉页上的油污,迟疑地接了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微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丝。
“……谢谢。”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鼻音。
沈砚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黑板的右下角。那里,他刚刚写下的“扬帆起航”四个大字墨迹未干,遒劲有力。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某个笔画的转折还不够满意,随即迈步走向讲台,重新拿起了一支粉笔。
林星遥捏着那包带着薄荷冷香的湿巾,看着沈砚舟再次专注于黑板的身影。他踮起脚尖,伸长手臂,粉笔尖在黑板上划过,发出轻微而沉稳的沙沙声。那声音,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褶皱。她深吸一口气,抽出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扉页上的污渍。淡淡的薄荷味弥漫开来,冲散了残留的油腻感和委屈。
午餐时间接近尾声,教室里的喧闹渐渐平息。林星遥终于将扉页清理得七七八八,虽然还有些淡淡的痕迹,但至少名字是清晰的了。她松了口气,将湿巾小心收好,准备回座位。
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的课桌抽屉——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静静地躺在抽屉最深处,像一个等待开启的秘密。
不是她放的。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江屿的位置——他正背对着这边,和前桌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讨论着什么篮球赛,背影透着懊恼和烦躁。
不是他?那会是谁?
林星遥悄悄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张带着纸张特有韧性的小纸条。她迅速将其攥入手心,紧紧握住,仿佛握着一颗滚烫的小石子。她低着头,快步走回座位坐下,心砰砰直跳。
展开纸条的动作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和小鹿乱撞般的慌乱。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字迹清峻挺拔,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冷冽的锋芒,与刚才黑板上的字如出一辙:
字迹如人,见字如晤。
——沈砚舟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时间。简单至极的两个短句,却像两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林星遥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漾开一圈圈涟漪。他看到了?看到她因为字迹而关注他?还是……仅仅只是对她名字被污染的笔记本的一种回应?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黑板的方向。
沈砚舟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修饰,正放下粉笔,用指尖拂去袖口沾染的些许粉尘。他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教室。当他的视线掠过林星遥的方向时,没有停留,如同掠过空气。清冷,疏离,像无人山谷里反射着月光的寒潭。
仿佛刚才递出湿巾和留下纸条的,是另一个人。
林星遥捏紧了手中的纸条,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锐利的笔锋在纸背留下的凹凸痕迹。她默默地将纸条夹进了那本被油污“洗礼”过、又被薄荷湿巾“拯救”的笔记本扉页里。
就在这时,身旁的凳子被拉开,江屿带着一身阳光和运动后的微汗气息坐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林星遥桌角。
“那个……林星遥,”他抓了抓后脑勺,耳根有点泛红,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带着明显的局促和歉意,“刚才真对不起!这个……赔给你的!我保证以后……”
他顿了顿,似乎想找个更郑重的誓言,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再也不给你夹白菜了!”
林星遥看着那个崭新的兔子笔记本,又看看江屿那张写满了真诚懊悔和小心翼翼的脸。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蓬松的发顶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荡和炽热。那汪刚刚被沈砚舟的清冷字迹抚慰过的、名为委屈的湖水,此刻又被投入了一颗名为“哭笑不得”的石子。
她想起抽屉里那张纸条,想起沈砚舟清冷的侧影,再看着眼前江屿带着汗意的真诚脸庞。
午餐盒里那块被戳了个洞的白菜梆子,似乎又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兵荒马乱的午休。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这简短的一个音节,却让江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拨云见日。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如同盛夏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
林星遥默默拿起自己的旧笔记本,翻到扉页,指尖拂过“林星遥”三个字和那淡淡的油痕印记。
一个名字,两段笔迹。
一个冷冽如星,一个灼热似火。
这诡异又喧闹的六年级生活,好像就这样,以一种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正式拉开了序幕。而那块命运多舛的白菜梆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地被一只路过的、带着柠檬洗手液清香的手,用纸巾裹走,消失在了教室后门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