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0: 念晚和星遥

操场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滚烫，塑胶跑道上蒸腾起一股独特的气味。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喧嚣声浪如同沸腾的开水锅。男生们吆喝着在篮球架下挥洒汗水，女生们三五成群，或坐在树荫下聊天，或绕着跑道散步。

林星遥抱着膝盖，独自坐在靠近器材室后墙的一小片狭窄阴影里。她不喜欢这种剧烈运动后的燥热和嘈杂，只想找个角落安静地吹吹风。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球场，掠过笑闹的人群，最终停留在操场另一端，靠近操场铁丝网围墙的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生。深蓝色的运动校服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梳着简单的马尾，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边。她没有看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也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只是微微蜷着膝盖，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捧在手里的……一个巴掌大的游戏机屏幕？阳光有些晃眼，她还不时抬手遮在屏幕上方，小巧的指尖在手柄按键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带了残影。

那是一种格格不入的专注，与世界无关的疏离。就像一滴油落入了沸腾的水里，安静地悬浮着。

林星遥的心弦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知道这个女生，开学第一天就坐在第三组靠后的位置，名字好像是……苏念晚？成绩特别好！她看起来总是很安静，像角落里一株沉默的植物。此刻那种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孤独感，奇异地与林星遥心底某个角落产生了共鸣。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比刚才跑完步跳得还要快一些。林星遥深吸了一口气，清凉的空气带着塑胶和青草的味道涌入肺腑。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潮湿。她拍了拍校服裤子上沾到的灰，一步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脚下的塑胶颗粒在鞋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越靠近，越能看清那个叫苏念晚的女生。她垂落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尖小巧，嘴唇微微抿着，似乎遇到了游戏里的难关，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小疙瘩。阳光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你……你好？”林星遥的声音有点干涩，像许久没上油的齿轮。她在苏念晚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双手有些局促地绞着校服衣角。

游戏机按键的“噼啪”声骤然停顿。她抬起头。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偏浅，像阳光下干净的琥珀。眼神里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被打断后的些许茫然和探究。她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林星遥，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对方的身份。阳光落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嗯？”她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尾音微微上扬。

“我……我叫林星遥。”林星遥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看你一个人……嗯……要不要一起坐那边树荫下？那边凉快一点。”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棵大樟树，树下已经坐了几个同班的女生。

苏念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膝盖上的游戏机屏幕。屏幕上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像素小人正卡在某个复杂的跳跃平台上，头顶挂着一个鲜红的 “GAME OVER”。她似乎很随意地耸了下小巧的肩膀，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平静和直白：“不用了。她们刚才在聊明星八卦和追剧，我不认识那些人，也听不懂。”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林星遥脸上，像是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而且，你头发上趴着一条很小的绿色毛毛虫。”

林星遥：“！！！”

瞬间，所有的勇气和社交辞令都飞到九霄云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星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摇头甩辫子，双手胡乱地在头顶抓挠，声音都变了调：“哪里？哪里？！”

“左边，鬓角那里，”苏念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甚至带着点观察的意味，“它动作很慢。”

林星遥手忙脚乱，指尖终于触碰到一小点冰凉、蠕动的东西！她头皮发麻，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捏住那点恐怖的东西，狠狠甩了出去！一条碧绿细小的青虫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消失在操场边的草丛里。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袭来，林星遥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脸颊滚烫，一半是惊吓，一半是刚才自己那番“英勇”动作的羞窘。

“它走了。”苏念晚平静地陈述，仿佛刚才只是指点了对方衣服上沾了片叶子。“你不怕虫？”她抬头看向林星遥，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

林星遥喘匀了气，看着苏念晚那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心里那点惊吓和羞窘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反而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诞感。面对这种直白到近乎天然的攻击性提问，她反而放松了下来。

“怕……怕得要死。”她老实承认，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弱，在距离苏念晚半臂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曲起膝盖抱住。“尤其是绿色的，软软的……”她做了个恶寒的表情。

苏迟迟点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数据反馈。“噢。”她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游戏机上，拇指熟练地按下了重启键，像素小人再次出现。“你玩这个吗？”她将黑色的游戏机屏幕朝林星遥的方向侧了侧，问道。屏幕上是一个像素风的平台跳跃游戏，画面简洁流畅。

林星遥凑过去看了看，屏幕上像素小人正灵巧地跳跃翻滚。“呃……没玩过。”她有些窘迫地摇摇头，自己好像除了看书练琴，对这些确实不在行。

“操作很简单。”苏念晚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说明书，“方向键跑跳，A键攻击，B键下蹲滑铲。关键是节奏和预判。”她一边说，纤细的手指一边在按键上飞快地操作着，像素小人在复杂的管道和平台上穿梭跳跃，行云流水。

林星遥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但那份专注和指尖流淌的、与音乐节奏感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通的韵律，让她觉得新奇又亲切。“你玩得好厉害。”

“习惯了。”苏念晚盯着屏幕，小小的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下唇角，那是她遇到难关时不自觉的小动作。屏幕上，像素小人一个漂亮的滑铲，躲过了从天而降的巨大齿轮。“刚才那个毛毛虫，”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又把话题绕了回去，指尖操作不停，“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它比你更不想碰到你。”

林星遥：“……”

这天，聊得真是……千回百转。林星遥看着身旁这个思维跳跃、言语直白得近乎不通人情世故，却又带着某种奇异专注力的少女，心底深处那点初来乍到的疏离感，仿佛被这毫无章法却又无比真实的对话悄然融化了一角。树荫下的八卦声浪远远传来，像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她们坐在操场角落这片小小的阴影里，一个对着屏幕按键如飞，一个看着对方灵巧的手指发呆。

夏末的风拂过，带着草叶的清香和一丝属于少女时代独有的、笨拙而真诚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