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午后的宁静,总是被一段固定的旋律温柔地切割开。
“滴——滴——滴——嗒——”
悠扬的前奏如同清泉流淌过鹅卵石,随后,广播里传出清晰悦耳的英文:
“Good afternoon, dear teachers and students. Welcome to …”(下午好,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欢迎收听S外小学的校园广播……)
这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瞬间抚平了午休刚结束、教室里残留的那点躁动。学生们陆续回到座位,交谈声低了下去,空气里只剩下广播里流淌的旋律和那字正腔圆、如同初春新雪般干净剔透的女声。哈哈,就是我们的林星遥啦!
林星遥坐在广播站小小的录音间里,面前立着黑色的金属麦克风。头顶的空调送出恰到好处的凉风,吹拂着她鬓角的碎发。她微微垂着眼,看着摊开的英文稿件,指尖因为紧张而轻轻压在桌沿,指节微微泛白。灯光柔和地洒在她线条优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递出去,经过电流的转换,少了些许现实中的清冷,多了几分温暖和令人心安的稳定感,如同打磨光滑的玉石,温润地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The fragrance of the newly bloomed osmanthus drifts through the campus, carrying the sweetness of autumn and our youthful aspirations…”(新开放的桂花香气飘荡在校园,带着秋日的甜意和我们青春的期许……)
她沉浸在自己的播报里,努力让每一个发音都饱满圆润,让每一个句子都富有情感。小小的录音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仿佛一个独立的安全堡垒。
与此同时,在操场最边缘那棵巨大的老樟树下,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景象。
“快快快!传球!”
“拦住他!江屿!”
“漂亮!三分!”
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少年们的呼喊、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混杂在一起,汗水在阳光下肆意挥洒,蒸腾起蓬勃的荷尔蒙气息。一场临时起意的三对三对抗赛正打得如火如荼。
江屿额发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穿着鲜艳的红色篮球背心,裸露的手臂线条结实流畅,每一次带球突破、急停跳投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美感。他刚从对方手里断下一个球,正运着球快速突破,灵活地晃过两个防守队员的围堵。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塑胶场地上,瞬间蒸发。
就在他高高跃起,准备用一个漂亮的跳投终结这一回合的进攻时——
广播里那个熟悉的、温润如玉的女声,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了激烈的对抗声浪,清晰地钻入他的耳蜗:
“May this beautiful season bring us all joy and new discoveries…”(愿这美好的季节为我们所有人带来欢乐和新的发现……)
高高跃起的身形在半空中极其短暂地、几不可查地停滞了那么一瞬。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喧嚣的背景音浪瞬间被剥离,世界只剩下那个透过无数喇叭扩散开来的声音。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细密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时间似乎被拉长了那么零点几秒,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了一下。
“砰!”
篮球脱手,划出一道不算完美的弧线,砸在篮筐前沿,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高高弹飞了出去。
“我靠!江屿你小子发什么呆?!”队友懊恼的喊声打破了那短暂的凝滞。
“这都没进?不像你啊屿哥!”
场边响起善意的哄笑和队友的抱怨。阳光刺眼,晃得人有些晕眩。
江屿落地,屈膝缓冲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汗,试图抹掉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和瞬间的失态。掌心湿漉漉的,沾满了汗水和塑胶颗粒的细屑。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温温柔柔地讲述着校园趣事和英语小贴士。江屿抬头,目光越过热闹的球场,投向远处矗立的、挂着“外国语学校”烫金大字的行政楼。广播室小小的窗口隐藏在深色的玻璃后面,像一个神秘的盒子。
他眯了眯眼,汗水滑进眼角,带来一阵涩痛。周围的哄笑声还在继续,他却仿佛置身于一片奇异的静默之中,只有那个声音是清晰的。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句温柔的“new discoveries”,轻轻地破土而出,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青草的气息。
他转身,不再看那个窗口,朝着篮球滚落的方向大步跑去,脚步落在地面上发出有力的声响。刚才被中断的进攻节奏似乎重新续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头刚刚苏醒的小鹿,正用它新生的、稚嫩的犄角,笨拙地撞着胸口。砰砰,砰砰,比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