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章最后一朵红玫瑰
清白回归的那天傍晚,教会医院的窗棂上结满了霜花。阮玫倚在床头,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正红色旗袍展开——上好的杭绸料子,襟前用金线绣着盛放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煤油灯下流转着温柔的光晕。
"程先生特意嘱咐的尺寸,"护士帮她系盘扣时声音发颤,"竟一分不差。"
阮玫苍白的指尖抚过腰侧的剪裁,那里曾经需要收一寸的腰线,如今空荡荡地晃着。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两颊凹陷的阴影被护士用胭脂遮掩,枯黄的发梢也抹了头油,勉强重现几分往日的光泽。
"真好看,"护士突然背过身去抹眼睛,"像...像以前在仙乐斯时一样美。"
阮玫想笑,却引发一阵咳嗽。她摸出枕下的小铁盒,铜锈斑驳的盒盖上还留着巡捕房查封时摔出的凹痕。盒子里静静躺着那朵干枯的玫瑰,花瓣边缘蜷曲如老人皱缩的手指,暗褐色的血迹已经与花脉融为一体。
"要换朵新鲜的吗?"护士指着窗台上程景笙连日来送的玫瑰,"今早刚摘的..."
阮玫摇摇头,将干花别在珍珠盘扣旁。鲜红的旗袍衬着枯败的花,像一场迟来的葬礼。她慢慢躺下,忽然抓住护士的手腕,在对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您要纸笔?"
阮玫点头,枯瘦的手指握住铅笔时却剧烈颤抖。最终只歪歪扭扭地留下一行字:"请拉开窗帘。"
窗外,夜上海的霓虹正如潮水般亮起。远处仙乐斯的招牌新换了彩灯,将阮玫曾经站过的舞台照得通明。她望着那片绚烂的光晕,缓缓闭上眼睛。
程景笙撞开病房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床头的病历单。他怀里抱着刚从法租界空运来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却在看见监测仪上笔直的绿线时,尽数散落在地。
阮玫静静地躺着,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交叠的双手间露出一角纸条,程景笙颤抖地抽出来,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
"我原谅你了。这朵玫瑰,请放在我墓前。"
落款处晕开一片水痕,不知是血是泪。
他跪下来,额头抵着她冰凉的手背。那里还留着码头苦力留下的茧,指甲缝里藏着永远洗不净的煤灰。旗袍领口别着的干枯玫瑰突然碎裂,几片花瓣飘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像凝固的血滴。
远处飘来缥缈的歌声,是新晋歌星白莉莉在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甜腻的嗓音透过夜风传来,恍惚间与记忆中阮玫的歌声重叠——那年春夜她在台上旋转,红绸旗袍绽开如花,接过他抛上的玫瑰时眼波流转,曾让整个上海滩为之倾倒。
护士默默递来剪刀。程景笙剪下自己一绺头发,轻轻缠在那朵枯死的玫瑰上。染血的珍珠、断裂的琴弦、褪色的戏票,这些都将与她长眠。而窗外永不熄灭的霓虹,终将成为她最后的墓碑。
黄浦江的汽笛声穿透夜色时,监测仪上的时间定格在民国二十六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烟花正在天际绽放,将病房照得忽明忽暗。每一朵璀璨的光焰里,都开着一株永不凋零的红玫瑰。
而现在,上海滩最后一朵红玫瑰凋零了,是被他亲手掐断的。
窗外,夜上海的霓虹依旧闪烁。舞厅里传来隐约的歌声。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