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在屋内投下长长的、温暖的橙色光影。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中缓慢舞动，时间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慵懒的暖意。
林疏白陪着奶奶又坐了很久。大多数时候是奶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到回忆林疏白小时候的趣事，再到反复叮嘱他要按时吃饭、早点睡觉、工作别太拼命。
林疏白就安静地坐在奶奶身边，专注地看着她，偶尔点点头，轻声应和几句“嗯”、“知道了”、“好”。
目光时不时会掠过奶奶那双变形肿胀的手，掠过她起身倒水时略显蹒跚的背影，心里的酸涩和沉重便又加深一分。
但林疏白没有再多问，只是将这份担忧和决心更深地埋进心底。他默默地抢着去洗碗，收拾桌子，尽可能多地帮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仿佛这样就能稍微弥补一些自己平日无法陪伴的亏欠。
奶奶似乎察觉到了林疏白的沉默和心事，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慈祥而略带浑浊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林疏白，脸上的笑容始终温暖。
她甚至摸索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铁盒，里面装着自己晒的陈皮和一些枸杞红枣，非要林疏白带回去泡水喝。
“奶奶，真不用了，您留着自己吃。”林疏白推拒着。
“拿着拿着！奶奶这里多的是！你上班辛苦，泡水喝补气血！”奶奶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进林疏白带来的袋子里，力气意外地大。
看着奶奶固执而关切的样子，林疏白鼻尖又是一酸，最终没有再拒绝。
墙上的老式挂钟“铛铛”地敲了四下，下午四点了。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柔和，带上了黄昏的色彩。
林疏白知道该走了。回市区的公交车傍晚会减少班次，再晚可能就要等很久。
他站起身，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奶奶，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林疏白轻声说道，声音比平时更柔和几分。
奶奶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眼中立刻涌上浓浓的不舍，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失落：“啊…这么早就回去啊？不再多坐一会儿？晚上在这吃了饭再走吧？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不了，奶奶。”林疏白摇摇头，心里有些发紧，“回去还有点事。下次，下次我再来看您，一定留下来吃饭。”他许下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能兑现的承诺。
“唉，好好，工作要紧，工作要紧。”奶奶连连点头，理解地说道，但眼神里的失落却挥之不去。她撑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那…奶奶送你到门口。”
“不用了奶奶，您坐着歇着，我自己下去就行。”林疏白赶紧扶住她。
“送到门口，就送到门口。”奶奶却很坚持，拉着林疏白的手，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奶奶松开手，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孙子，伸出手，仔细地帮他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动作缓慢而轻柔。
“回去的路上慢点，看着车。”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到了给奶奶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也行。”
“嗯，知道了。”林疏白低声应着，喉头有些发堵。
“按时吃饭，别熬夜，听见没？”奶奶又重复了一遍叮嘱，仿佛怎么也说不够。
“听见了，奶奶。”林疏白点点头。
“工作别太累着自己，身体最重要…”
“好。”
短暂的沉默。
奶奶看着他，千言万语似乎都凝在了那双慈祥而不舍的眼睛里。她最后用力拍了拍林疏白的胳膊：“走吧走吧，再晚天该黑了。”
林疏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点了点头：“奶奶，那我走了。您…保重身体，按时吃药，腿疼就别老是下楼了。”
“知道知道，快走吧。”奶奶笑着催促道，但眼眶却微微泛红了。
林疏白最后深深地看了奶奶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转身，快步走下了楼梯。他不敢回头，怕看到奶奶独自站在门口张望的孤单身影，怕自己会忍不住折返回去。
直到走到下一层楼梯转角，林疏白才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4点08分。
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楼道里有些刺眼。他听着楼上传来轻微的、缓慢的关门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林疏白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继续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下楼。
回程的公交车上，人比来时多了些。林疏白依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夕阳将天空染成了绚烂的金红色，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变得繁华起来的街景，眼神有些空茫。 奶奶那双变形的手、角落里那些药瓶、她强装无事却难掩痛苦的神情、以及最后站在门口那不舍的目光…这些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让林疏白的心情愈发沉重。
那种在都市拼搏的无力感，和面对亲人老去病痛的无奈感，交织在一起， 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甚至暂时盖过了对那个诡异游戏的恐惧。
公交车摇摇晃晃，进入市区时，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都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喧嚣而充满活力，却与自己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林疏白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晚上6点42分。 这个时间，如果他现在联系阿哲，或许还能赶上“末班车”玩一两局游戏。
但是…他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下午的情绪起伏耗尽了他的心力，他现在只想安静地待着，甚至有些抗拒耳机里可能出现的喧闹和需要高度集中的虚拟战斗。
林疏白犹豫了一下，点开和阿哲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出发时发的【上车了。】。
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片刻，他还是退出了聊天框，没有发出任何消息。想着，等回到家再说吧。
——
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租住的老小区，爬上昏暗的楼梯，打开房门，将自己重新投入那个狭小、安静、只有一个人的空间。
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与奶奶家那种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和生活痕迹的氛围截然不同。一种强烈的孤寂感瞬间将林疏白包裹。
林疏白放下东西，他懒得开灯，直接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摸索着拿出手机。
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时间显示：晚上7点20分。
点开微信，看到了阿哲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阿哲：【小林！回来了没？战况激烈！急需奶妈！速来救场！】 后面跟了一连串【跪求】【可怜兮兮】【爸爸需要你】的表情包。
看着这条充满活力的消息，林疏白几乎能听到阿哲在耳机里大呼小叫的声音。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手指缓慢地敲击屏幕。
林疏白：【刚到家。有点累，今天就不玩了。你们玩吧。】
消息发出去后，他几乎能想象到阿哲那边可能会有的反应——大概是哀嚎一声，然后吐槽他“体力太差”，但最终还是会表示理解。
果然，几秒钟后，阿哲回复了。
阿哲：【啊？真不来啊？兄弟们都等着你呢！】 后面跟了个【哭丧脸】表情。
但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阿哲：【行吧行吧，看你今天确实蔫儿了吧唧的，好好休息吧！陪奶奶也挺耗心神的，哥们儿懂！】
阿哲：【那我们自己玩了，你早点睡！养足精神，下周再战！】
最后还跟了个【盖好被子】【摸摸头】的表情包。
看着阿哲虽然失望却依旧体贴的回复，林疏白心里微微一暖，又有一丝愧疚。
林疏白：【好。下周一定。你们玩得开心。】
放下手机，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和寂静。身体的疲惫和情绪的消耗如同潮水般涌上，连去洗漱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林疏白才勉强起身，摸黑走进卫生间，用冷水胡乱洗了把脸，刷了牙。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
林疏白回到卧室，没有换睡衣，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床铺里。 身体陷入不算柔软的床垫，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发出无声的呻吟。
黑暗中，林疏白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奶奶担忧的面容、阿哲咋咋呼呼的声音、副本里血腥恐怖的画面、沈砚辞苍白的脸和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还有系统冰冷的警告…各种画面和声音在疲惫的大脑中交织闪过，混乱而沉重。
他实在太累了。 身体的疲惫最终战胜了精神的纷扰。眼睛缓缓闭上， 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在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脑海里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必须更努力赚钱…带奶奶去看更好的医生…
最后，沉沉的陷入睡眠之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