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老旧的窗帘缝隙，在略显凌乱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飞舞。
林疏白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吵醒的。他睁开眼，那双带着疏离和疲惫的狭长眼眸花了足足十几秒才完全聚焦，意识从深沉的、无梦的睡眠中缓缓浮出水面。
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一样，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骨头缝里都透着一种深层次的疲惫。脑袋昏沉沉的，像是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太阳穴隐隐作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角，指尖能感受到眼睑微微的浮肿。
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让林疏白微微一愣。已经十点多了。他很少睡到这么晚，即使是周末。
屏幕上还有几条未读消息。林疏白点开，大部分是阿哲发来的。
阿哲：【早上好啊小林！醒了吗醒了吗？】
阿哲：【昨天休息得咋样？元气恢复了几成？】
阿哲：【下午有没有安排？胖子他们嗷嗷叫了，说昨天赢得不过瘾，今天必须继续！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你送上大师！】
阿哲：【在线等，挺急的！】
消息从九点半开始，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发一条。林疏白几乎能想象出阿哲对着手机抓耳挠腮、迫不及待的样子。
林疏白看着那一连串充满活力的文字，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一方面，这种被朋友记挂、需要的感觉让他感到温暖；另一方面，想到自己可能无法回应这份期待，又有些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那种高度集中、需要激烈反应的虚拟战斗，对他此刻疲惫的身心来说，仿佛是一种负担。
林疏白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才开始回复。
林疏白：【刚醒。】
消息几乎是秒回。
阿哲：【我靠！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怎么样怎么样？下午搞起？】
后面紧跟了一个【猛男探头】【疯狂暗示】的表情包。
林疏白狭长的眼帘低垂，看着屏幕，手指敲击的速度有些慢。
林疏白：【下午…可能不行了。】
阿哲：【？？？】
阿哲：【为啥啊？又有急事？公司召唤？你那个上司又作妖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炮弹一样砸过来。
林疏白犹豫了一下。不想再编造更多的借口，尤其是对阿哲。他选择坦白一部分事实，这让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林疏白：【不是。今天得回老家一趟，去看看我奶奶。昨天不是说家里有点急事吗，得去看看她才放心。可能…得待一下午，晚上才能回来。】
消息发出去后，那边沉默了几分钟。林疏白能想象出阿哲对着手机屏幕，脸上那兴奋劲儿瞬间垮掉，然后努力理解并试图表示支持的表情。
阿哲：【哦哦哦！对！看奶奶！正事正事！】 阿哲的回复很快来了，语气立刻从之前的嬉闹变成了关切，【老人家没事吧？严重吗？需要帮忙不？】
看到阿哲毫不迟疑的支持，林疏白心里那点愧疚感消散了不少，涌起一股暖流。
林疏白：【没事，就是一点小意外，已经处理好了。就是得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不用帮忙，我自己坐公交去就行，很方便。】
阿哲：【那就好那就好！人没事就是万幸！】 阿哲回复得飞快，【那是得好好陪陪奶奶！游戏啥时候都能打，陪奶奶重要！你平时工作忙得像狗，难得周末有空，是该多回去看看！老人家就图个儿女孙辈常回家看看，热闹热闹！】
林疏白：【嗯。知道。】 林疏白简短地回复，心里却因为阿哲的理解而变得柔软。
阿哲：【那你打算啥时候去？现在出发？吃饭了没？可别空着肚子去啊！】 阿哲开始热心地出谋划策，仿佛林疏白不是去看奶奶，而是要去完成一项重要任务，【给奶奶带点东西没？老人家喜欢啥？吃的？用的？楼下那家糕点店的桃酥？还是买点水果？】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林疏白仿佛能看到阿哲那副比自己还上心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林疏白：【等会儿就出发。吃了点面包。】
林疏白：【准备带点软和的糕点，她牙口不好。再买点水果。】
阿哲：【可以可以！糕点好！老人家就爱吃点甜甜软软的东西！】 阿哲立刻表示赞同，【哎！我知道有家老字号的桃酥特别出名，酥得掉渣，还不甜腻！要不要我给你发定位？就是离你那边可能有点远…】
林疏白心里暖暖的，婉拒了他的好意。
林疏白：【不用了，谢谢。楼下有家糕点店，奶奶之前说那家的南瓜酥还不错。】
阿哲：【行！南瓜酥也好！暖胃！】 阿哲从善如流，【那你就好好陪奶奶！下午我们就自己玩了，你放心！】 阿哲顿了顿，又发来一条，【代我向奶奶问个好！祝她老人家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后面跟了一个【憨憨敬礼】【奶奶万岁】的表情包。
林疏白：【好，谢谢。】
林疏白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这种被朋友理解和关怀的感觉，很好地驱散了醒来后依旧盘踞在心头的那丝孤寂和沉重。
阿哲：【谢啥！跟哥们儿还客气！】 阿哲回复道，但紧接着，又小心翼翼地、不死心地试探了一句，【对了，晚上呢？晚上要是回来得早，还能赶上末班车搞两把不？】 又很快补充，【当然啦！陪奶奶最重要！要是累了就别玩了，好好休息！】
林疏白几乎能想象出阿哲发这条消息时，那副抓耳挠腮、既想玩游戏又努力克制、装作很懂事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没有立刻拒绝，给了对方一点小小的希望。
林疏白：【看情况吧。如果回来早又不累的话。】
阿哲：【得嘞！妥妥的！】 阿哲立刻发来一个【开心到飞起】的表情，【那你快收拾收拾出发吧！别磨蹭了！路上小心点！到了跟我说一声！】
阿哲：【玩得开心点！多陪奶奶聊聊天！】
最后一条消息后面，跟了一连串的【加油】【爱心】【拥抱】表情包，热情得有点过头。
林疏白看着屏幕，轻声笑了笑，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字，然后放下了手机。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林疏白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和阿哲的对话冲淡了醒来后的低落情绪，也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的、温暖的方向。
今天要去看奶奶。 这个念头变得清晰而坚定。
林疏白起身，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洗漱。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青黑、但眼神比昨天多了一丝清明。
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他拿起手机和钥匙，想了想，又从那个并不饱满的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进口袋。
推开房门，周末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林疏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空气清新微凉。他先去了楼下那家熟悉的糕点店，买了一盒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南瓜酥，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然后又去不远的水果店，精心挑了一个饱满金黄的柚子和几个熟透的猕猴桃。
提着简单的礼物，林疏白走向公交车站。心情似乎也因为这明确的目标和温暖的期待而变得稍微轻快了一些。暂时将那些关于诡异游戏、关于系统警告、关于沈砚辞下落的沉重疑虑，都压在了心底。
他知道，阿哲的关心和理解，以及即将见到奶奶的温暖，是他此刻对抗那些冰冷和未知的最好的铠甲。虽然脆弱，却真实而珍贵。
公交车缓缓驶来，林疏白刷卡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熟悉的街景缓缓向后移动。他拿出手机，给阿哲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林疏白：【上车了。】
阿哲：【好嘞！替我给奶奶带个好！玩得开心！】
收起手机，林疏白将目光投向窗外，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平静而带着一丝微弱期待的轮廓。那双狭长的眼眸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眼神比昨日多了一丝沉静，少了几分恍惚。
至少此刻，他要专注于眼前这份平凡而温暖的牵挂。
公交车缓缓停靠在老城区的一个站点。林疏白提着简单的礼物下了车，熟悉的、带着些许陈旧生活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和喧嚣车流，更多的是低矮的居民楼、沿街的小商铺和坐在路边闲聊的老人，节奏似乎都慢了下来。
林疏白沿着记忆中的小巷走去，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越靠近奶奶住的那栋旧楼，心里那份因为未知恐惧和都市疲惫而产生的紧绷感，就似乎被一种更温暖、更沉静的情绪悄然取代。
爬上略有些陡峭且光线昏暗的楼梯，来到一扇熟悉的、漆色有些剥落的木门前，林疏白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为坐车而略显褶皱的衣角，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门内立刻传来一个熟悉而慈祥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略微拖长的尾音，紧接着是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奶奶站在门口，身上系着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整齐的小髻。她看到门外的林疏白，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眼角布满深深皱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无比温暖的笑容。
“哎哟！是我的小林来了！”奶奶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喜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风大，别吹着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不是去接林疏白手里的东西，而是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将林疏白轻轻拉进屋里。
林疏白注意到，奶奶伸手拉他时，动作似乎比记忆里迟缓了那么一丝，而且她的手指关节显得有些粗大，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握在他胳膊上的力道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奶奶。”林疏白低声唤道，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疲惫的眼眸，在接触到奶奶温暖目光的瞬间，软化了下来。
“哎！快让奶奶看看！”奶奶关上门，拉着林疏白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凑近了些，仰起头仔细端详着林疏白的脸。目光慈爱而仔细。
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哎呀，小林，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看看这黑眼圈，是不是又熬夜加班了？吃饭肯定也没按时吃！是不是又瘦了？”
奶奶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手指轻轻抚过林疏白略显冰凉的手背。林疏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关节的僵硬和微微的肿胀。
林疏白心里一紧，那股暖流里混入了一丝酸涩。
“没瘦，奶奶。”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安抚，“就是最近工作有点忙，没睡好。已经没事了。”林疏白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些无法言说的真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奶奶略显蹒跚地转身去倒水的腿上。
“工作再忙也要吃饭睡觉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奶奶不赞同地摇摇头，拉着林疏白往屋里走，“快来快来，屋里暖和。正好，奶奶熬了红枣小米粥，还蒸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三角，快趁热吃一点，暖暖胃！”
屋内还是老样子，简单却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食物香气和一点点老房子特有的、干燥的尘埃气味。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
林疏白把手里提着的糕点盒和水果放在桌上：“奶奶，给您带了点南瓜酥，还有柚子和猕猴桃。”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乱花钱！”奶奶嗔怪地看了林疏白一眼，但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她转身走向厨房去拿碗筷，步履比林疏白记忆中明显慢了一些，甚至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忍着的僵硬。
就在奶奶转身进入厨房的片刻，林疏白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餐桌旁边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半旧的小矮柜。柜子没有完全关紧，虚掩着的柜门里，林疏白赫然看到了里面堆放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药瓶和药罐，数量远比他所知道的、奶奶平时吃的降压药要多得多！ 有些瓶子看起来很新，有些则像是吃了很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呼吸微微一滞。瞳孔骤然缩紧， 刚才的柔和瞬间被震惊和担忧取代。林疏白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奶奶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了，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快坐呀，傻站着干嘛？”
林疏白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异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心脏却沉甸甸地往下坠。他依言坐下，接过奶奶递来的热粥。
“快吃快吃！”奶奶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自己却不吃，只是一个劲地让他多吃点。
林疏白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红枣清甜和小米香气的粥滑入胃里，本该带来熨帖的舒适感，此刻却因为刚才的发现而变得有些苦涩。
林疏白低着头，假装专注地吃着粥，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看向奶奶的手。
那双曾经灵巧地为他缝补衣服、做好吃的手，如今指关节明显肿大变形，皮肤粗糙，色泽也不均匀， 尤其是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弯曲的弧度似乎都有些不太自然。
奶奶似乎察觉到了林疏白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往围裙下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林疏白的心。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奶奶拉他时，动作有些迟缓；为什么她走路的样子，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僵硬。
根本不是她说的“老毛病，吃点药就好”，奶奶的风湿，远比她轻描淡写的要严重得多！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堵在林疏白的喉咙里，让林疏白几乎咽不下口中的食物。他为自己之前的疏忽感到愧疚，也为奶奶的隐忍和坚强感到心疼。自己拼命赚钱，想让奶奶过得好一点，可似乎总是追不上奶奶老去的速度和病痛侵袭的脚步。
“慢点吃，别烫着。”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没有察觉到林疏白情绪的波动，“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晚上别熬太晚。你看你，脸色这么白，就是亏了气血…回头奶奶给你装点红枣枸杞带回去，泡水喝，补补…”
听着奶奶一如既往的、只关心他而不顾自己的唠叨，林疏白的心更是难受得缩成一团。他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发紧：“奶奶，您的腿…和手…最近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那些药…够吃吗？要不要我明天陪您去医院再看看？”
奶奶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故作轻松：“哎呀，没事！老毛病了，天气一变就这样，吃了药就好多了。你别担心我，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医院就不用去了，费那钱干嘛，医生也就是开那些药…”
林疏白看着奶奶强装无事的样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知道奶奶是怕他担心，怕花钱。他低下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粥，含糊地应了一声：“嗯…那您一定按时吃药，别疼忍着。”
“知道知道，奶奶心里有数。”奶奶笑着，又给他夹了一个糖三角，“快吃这个，甜滋滋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接下来的时间，林疏白依旧安静地陪着奶奶，听她说话，回应她的关心。
但自己的心情却比刚来时沉重了许多。 眼眸深处，原本被温暖驱散的阴霾又重新聚拢了一些，里面掺杂了深深的担忧、无力和一种迫切想要为奶奶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的焦灼感。
林疏白看着奶奶慈祥的、布满皱纹的笑脸，看着那双变形的手艰难却依旧利落地收拾着碗筷，看着她走路时微微蹒跚的背影…林疏白暗暗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必须更努力才行。要赚更多的钱，带奶奶去更好的医院，用更好的药。不能再让她这样硬扛着。
这个现实的、沉重的牵挂，与所经历的诡异世界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像两条无形的锁链，缠绕在心上，令人窒息。
下午的阳光依旧温暖，但林疏白的心底，却仿佛落下了一片无法被完全驱散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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