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城市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但空气中已经带上了秋日傍晚的微凉。
林疏白和阿哲从那家烟火气十足的潮汕砂锅粥店走出来,胃里被温热鲜美的粥品和几样清淡小菜熨帖得十分舒服,那股火辣辣的灼烧感终于平息下去。
“嗝~舒坦!这家的干贝虾蟹粥真是绝了!暖胃又暖心!”阿哲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脸上带着吃饱喝足的惬意笑容,转头看向林疏白,“怎么样?小林,感觉好点没?是不是比那些辣死人的玩意儿管用?”
林疏白点点头,晚风吹起他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苍白的脸色在夕阳下看起来柔和了一些:“嗯,好多了。谢谢。”这声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不仅仅是为了这顿饭。
“谢啥!跟哥们儿还客气!”阿哲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随即又揽住林疏白的肩膀,语气变得认真了些,“真不用我送你回去?看你这一脸仙气飘飘的样子,别走着走着真飞升了。”
“不用,”林疏白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疲惫的笑意,“就几步路,我想自己走走,吹吹风。”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天的喧嚣,以及重新面对那份如影随形的沉寂。
“行吧,”阿哲打量了林疏白一下,确认林疏白确实还能走直线,便松开了手,“那你自己小心点,到家了在群里发个消息,报个平安……算了,你肯定又已读不回,直接给我发个微信!听见没?”阿哲故意板起脸,做出严肃的表情。
“嗯,知道了。”林疏白应道。
“那行,我往这边走了,”阿哲指了指地铁站的方向,“下周再约!等你缓过劲来,咱们再战!必须把大师段位给你冲上去!”阿哲举起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脸上洋溢着充满活力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有感染力。
“好。”林疏白看着他,点了点头。
“走了啊!好好休息!”阿哲最后用力拍了一下林疏白的后背,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地铁站走去,背影很快融入了下班时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林疏白站在原地,看着好友的背影消失,周围喧嚣的人声和车流声仿佛瞬间被调低了音量。那份被强行驱散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流,重新包裹了他。
林疏白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晚风,转身朝着自己租住的老小区方向,慢慢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身体深处那股被下午游戏和晚餐短暂压制的疲惫感,如同沉渣般渐渐泛起。夕阳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孤单。
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飘散,不再受控制地滑向那个他极力避免去深想的领域。
那个“游戏”……还会再次降临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心头。上一次是周四晚上在工位上趴下休息时,下一次呢?会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会有什么预兆吗?难道每一次进入,都要以这种毫无防备、近乎“猝死”般的方式被强行拖入?那种身体留在原地,意识却被投入无尽恐怖的感觉……
现在光是回想,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心悸。
系统最后的“警告”和“记录备案”……到底意味着什么? 像是一个无形的标记被打在了身上,预示着未来会有更严密的监控?还是……更危险的任务?更高阶的、无法想象的恐怖?
还有……沈砚辞。
这个名字一浮现,就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
他到底怎么样了?那种程度的伤……在现实世界足以致命。他成功回归了吗?还是……他真的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系统提示的“传送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到底想传达什么?是告别?是警告?还是……嘱托?
他现在在哪里?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试图融入平凡的日常?还是……他根本就没能回来?又或者,他面对的“现实”,与自己截然不同?
无数的问题没有答案,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只会让自己的头更痛,心更沉。晚风吹在身上,原本的微凉此刻感觉有些刺骨。
林疏白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加快了脚步,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些无形的、追逐着他的疑虑和恐惧。
林疏白完全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于喧嚣散尽的街头独自彷徨之时,在牵挂的那个世界里——
——一间光线昏暗、陈设极其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物品,只有冰冷的金属和玻璃质感的房间内。空气调节系统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这里不像病房,更像某种高科技实验室或精密控制舱。
沈砚辞并没有像林疏白想象的那样躺在普通的病床上或者自己家的床上。他躺在一张造型流畅、符合人体工学的银白色医疗椅上,椅身连接着复杂的管线和小型显示屏。
身上覆盖着一层极薄的、类似生物凝胶的透明薄膜,几根纤细的、发出柔和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精准地连接在沈砚辞颈侧、胸口和手腕的关键节点上,似乎正将高浓度的营养液和某种促进细胞再生的能量缓慢注入体内。
沈砚辞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材质未知的紧身衣物,勾勒出精悍而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形。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但比最终分别时那死灰般的色泽好了一些。
那双总是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仿佛能将一切情绪都冻结的狭长眼眸此刻紧闭着。
睫毛并非浓密卷翘,而是直长、乌黑且分明, 像两排细密的冰凌,此刻安静地覆盖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小片冷淡的阴影。
眉头微蹙,即使在深度恢复性休眠中,似乎也本能地维持着某种警惕与疏离,为他那份近乎带有破碎感的苍白美貌增添了一丝不容亵渎的禁欲气息和冰冷的距离感。
左手手腕上,那道被强行压制下去、却依旧隐约可见的诡异黑纹,在幽蓝能量的映照下,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起伏。
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个身影几乎是“滑”了进来,动作轻快得近乎雀跃,带着一种与这个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活力。
来人看起来非常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俊美得近乎阴柔,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魅惑和…深藏的锐利。
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设计感十足的黑色西装,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精致的锁骨,下身是熨帖的黑色西裤,皮鞋锃亮,手上带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套。
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慵懒随意的劲儿,仿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混乱和未知的渴望。
来人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溜溜达达地走到医疗椅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砚辞。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重伤员,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到手、发生了有趣意外的新奇玩具。
“哇哦……”来人发出一声夸张的、带着点戏谑的惊叹,声音清亮,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调,“看看这是谁啊?我们鼎鼎大名的‘夜鸦’先生,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嗯…破碎艺术品的样子?”
来人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沈砚辞苍白的脸和手腕上的黑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用了那种街头混混才会碰的劣质兴奋剂和破烂符箓?”来人啧啧摇头,语气轻佻,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愚蠢又极其有趣的事情。
“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个刚被‘标记’没多久、还在新手区跌跌撞撞的小家伙?林…疏白?是叫这个名字吧?”
提到林疏白的名字时,那双桃花眼里骤然迸发出一种极其感兴趣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寒意,“一个B-级评价入场,绑定了个奇奇怪怪的‘婚书’,第一次正式副本就撞上‘镜魔’和‘红衣’这种稀有精英,还能在维度乱流里活下来,甚至…协助完成了SS级净化?啧啧啧,这运气,这潜力…简直是…完美!”
来人的语速加快,显得有些兴奋,绕着医疗椅缓缓踱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砚辞,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你感觉到了,对吧,小砚辞?”他弯下腰,凑近沈砚辞耳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亲昵,呼出的气息却冰冷。
“你肯定感觉到了他的灵魂……或者他本人……散发着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你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嗯?”他轻笑一声,指尖几乎要碰到沈砚辞的皮肤,但又悬停在毫厘之处。
“III级关注度…可不是小事。”他直起身,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眼神闪烁,“这意味着它也注意到这颗‘好苗子’了。真想看看…当他经历更多‘淬炼’,面板数据一点点涨起来,特别是当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染上更多‘色彩’…嗯,恐惧、绝望、挣扎、然后蜕变…等到他的综合评级终于突破到A+,有资格踏入‘A区’的那一刻…”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期待神情,桃花眼微微眯起,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
“那场面一定精彩绝伦!我都快等不及了!”他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但很快又克制住,只是脸上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
“真想亲眼看看,他会成长为什么样子…是会变成一件璀璨的艺术品,还是…砰!中途就碎掉呢?无论哪种,都太令人期待了!你说是不是?”
年轻的男人对着昏迷的沈砚辞发问,自然得不到任何回答。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沉浸在想象的愉悦中。
沈砚辞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呼吸的频率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但依旧没有睁开眼,仿佛沉溺在极深的休眠中。
年轻的男人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了然和戏谑。
“哦?听到关于你的‘小朋友’的事情,就有反应了?”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放心,在他达到A+之前,我会帮你…‘照看’一下他的。毕竟,这么好的‘种子’,可不能轻易折在无聊的副本里,对吧?得给他足够的‘压力’,但又不能太快压垮…这其中的分寸,最有趣了。”
年轻的男人像是找到了一个极其好玩的游戏,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气息。
“好好休息吧,小砚辞。”他最后说道,语气轻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尽快恢复哦。毕竟,接下来的‘节目’…可能会需要你也在场呢。等你睁开眼睛时, 那场面一定会…更加精彩。”
年轻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像来时一样,脚步轻快地、几乎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离开了房间。门无声滑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房间里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医疗椅上,沈砚辞依旧紧闭着那双狭长的眼睛,脸色苍白。但那原本微蹙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紧抿的唇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甚至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仿佛那轻快却致命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已然钻入他的休眠,带来了无法忽视的警告与…深深的忧虑。
——
林疏白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只是拖着疲惫的步伐,终于回到了那栋老旧的居民楼。爬上昏暗的楼梯,打开房门,将自己重新投入那个狭小、安静、只有一个人的空间。
回到家,进到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好兄弟报平安。
林疏白:【我到家了。】
阿哲:【你可算给我报平安了,如果你再晚一秒我就要报警了。】
林疏白:【谢谢关心。】
阿哲:【这有什么,都是朋友,应该的。】
林疏白看着阿哲发的消息不自觉嘴角上扬,自己真的……很久没有被关心了。
林疏白关掉手机,将它扔在沙发上。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点中午洗澡时沐浴露的淡淡香气。林疏白脱下带着室外微凉和油烟味的衣服,随手扔进洗衣篮。
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没有再像中午那样仔细检查身体,只是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匆匆冲刷过身体,洗去一天的疲惫和尘埃。整个过程有些机械和麻木。
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柔软的旧T恤和家居裤,林疏白把自己摔进了不算柔软的床铺里。身体陷入床垫,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软的抗议。
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眼皮越来越重。
明天……要去看奶奶。 这个念头在陷入沉睡前的混沌中浮现出来,像一盏微弱但温暖的小灯。
带点什么好呢? 思绪开始飘忽。奶奶牙口不好,喜欢吃软糯的东西……楼下那家糕点店的南瓜酥?她好像挺喜欢……或者买点新鲜的水果?柚子?猕猴桃?维生素多……天冷了,要不要给她买条厚实点的围巾?那条旧的好像有点起球了……
这些平凡、琐碎、充满生活气息的念头,像轻柔的羽毛,一点点拂过他被恐怖和焦虑占据的心弦,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和牵挂。
在对自己提问的余音中,林疏白的意识终于抵抗不住极度的疲惫,沉沉地坠入了无梦的黑暗。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无意识的轻颤,暗示着那平静表面下,并未远去的波澜。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喧嚣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