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通讯里那些冰冷的词汇——“清洁协议”、“活体样本”、“净化”——如同恶毒的魔咒,在脑海中疯狂盘旋、放大。
林疏白仿佛能想象出那些“清洁单位”毫无感情的光学传感器扫描到他时,发出的冰冷确认指令,以及随之而来的、高效而无情的“处理”流程。那绝不是死亡那么简单,可能是……分解?回收?成为“原料”的一部分?一想到这个,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听觉……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听觉!必须冷静!
林疏白强迫自己压下几乎要炸裂的恐慌,用意志力死死按住狂跳的心脏,将全部的、残存的注意力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到耳朵上,试图从那令人牙酸的、非人的摩擦声中分辨出更多致命的信息。
声音越来越近了。最近的一个,似乎正沿着他所在的这条主干道而来,不偏不倚。摩擦声夹杂着细微却持续的电机嗡鸣,还有一种……扫描装置发出的、极其低沉的、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周期性“嘀…嘀…”声?那声音不像电子音,反而更像某种生物探测雷达的脉冲回响,令人莫名心悸。
是主动探测扫描!它们在像篦子梳头一样,系统地搜寻着这片区域!
林疏白的心脏狂跳,撞击着受伤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他所在的这个“通风管道枢纽-14”是一个相对开阔的交叉口,几条管道在此交汇,虽然有些废弃的箱体可以勉强藏身,但绝非安全的庇护所。一旦那扫描波覆盖到这里,他无所遁形!
必须移动!立刻!躲到支线管道里去!
林疏白想起刚才在平板结构图上惊鸿一瞥看到的信息。这条主干道两侧,连接着数条更狭窄、仿佛血管分支般的支线管道。其中一条标注着“废弃管道-7”的支线,地图显示它通往一个未完成的、被标记为“施工中止,结构不稳定,禁止进入”的区域。
那片空白,在此刻看来,反而象征着监控的盲区和一线渺茫的生机。
但移动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左腿小腿骨很可能已经断裂,每一次挪动都会带来钻心刺骨的疼痛和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而且,在绝对的黑暗中,自己根本无法看清脚下的情况,任何一点不慎发出的声响,都可能成为催命符。
咯咯……嘀…嘀…
扫描的声音更近了,那冰冷的“嘀嘀”声仿佛就在二三十米开外,甚至能隐约听到金属履带碾压过地面碎屑的细微声响。
没有时间犹豫了!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
林疏白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用手肘和还能发力的右腿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试图将重心从受伤的左腿移开。
这个动作牵动了肋骨的伤势,剧痛让他眼前瞬间一黑,无数金星乱冒,差点直接晕厥过去。林疏白死死咬住早已破损的下唇,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依靠着强大的求生意志,才勉强没有倒下。他依靠右腿和手臂的力量,像一条受伤的爬行动物,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沉重的身体拖离原地。
嘶啦—— 衣物摩擦粗糙金属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管道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刺耳。
林疏白立刻如同被冻结般停止了一切动作,连呼吸都彻底屏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远处的摩擦声和扫描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被发现了?!
冰冷的汗水瞬间从每一个毛孔涌出,浸透了他早已湿透的制服后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鼓噪的声音。
几秒后,那规律的“咯咯…嘀…嘀…”声再次响起,继续以原有的节奏向前推进。似乎刚才那细微的摩擦声,被归类于环境噪音或误报,并未引起足够的警觉。
林疏白心中稍定,但不敢有丝毫松懈,后背的寒意仍未褪去。他继续朝着记忆中支线管道入口的方向,开始了更加艰难、更加小心的匍匐前进。每一寸移动都如同在布满荆棘和刀刃的炼狱中爬行,既要忍受身体各处传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又要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不发出任何声响,还要在绝对的黑暗中,凭借之前模糊的记忆和指尖的触觉,艰难地判断着方向和障碍物。
汗水混合着血污,从他的额头、鬓角不断滑落,滴进早已模糊的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不敢擦拭,只能拼命眨眼,依靠泪液勉强冲刷掉一些模糊视线的混合物。喉咙干渴得如同着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近了……应该快到了……根据记忆和触觉,那个粗糙的、带有铆接边缘的支线管道入口应该就在前方……
就在这时,林疏白摸索的前方,触感终于发生了变化!光滑的主管道壁变成了粗糙的、带有明显铆接边缘的开口!是支线管道的入口!
一股绝处逢生的激动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喜极而泣。正想加快速度,不顾一切地钻进去——
唰!
一道惨白色的、冰冷刺骨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主干道的另一端,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般猛地扫射过来!光柱凝聚而强烈,瞬间撕裂了管道深处的黑暗,将飞舞的尘埃、冰冷的金属管壁、以及地面上堆积的污垢都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清洁机器人的照明灯!它们已经这么近了?!
林疏白的心脏几乎瞬间停止跳动!巨大的惊骇让他全身肌肉僵硬!他猛地将头死死埋低,脸颊紧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整个身体尽可能蜷缩成一团,紧紧贴着管道底部一道浅浅的、积满油污和锈渣的排水槽,利用槽沿和堆积的厚重灰尘作为最后的掩护,心中疯狂地祈祷着自己这卑微的藏身之处能够侥幸躲过一劫。
惨白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在头顶不远处缓缓扫过,冰冷的光线甚至能感受到其带来的微弱热量。光柱在附近区域停留了片刻,那“嘀…嘀…”的扫描声变得异常清晰而急促,仿佛发现了什么异常。
更可怕的是,那光柱开始缓缓下移,如同死神的视线,一寸寸地掠过管壁,眼看就要照射到他藏身的排水槽!
完了……被发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意识。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
哐当!咔嚓——轰隆!
从管道另一侧、距离较远的某个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巨大的、仿佛金属重物坍塌和碎裂的连锁巨响!声音在密闭的管道中回荡,震耳欲聋!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那道即将照亮林疏白的惨白光柱猛地一顿,随即以惊人的速度调转方向,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朝着巨响传来的源头处急速扫去!扫描声也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发现高优先级目标”的意味!
同时,从管道的其他方向,也立刻传来了其他机器人移动速度明显加快、履带摩擦声变得密集而响亮的“咯咯咯”声,似乎所有的“清洁单位”都被那边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机会!天赐良机!
林疏白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去思考那声巨响是巧合、是某种设施的老化坍塌、还是……冥冥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干预?求生的本能已经让他如同被压紧的弹簧般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他用手臂猛地一撑地面,完全不顾左腿撕裂般的剧痛,整个身体如同受伤后濒死的野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连滚带爬地、几乎是撞进了那个狭窄的支线管道入口!
砰! 身体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撞在管道内壁凸起的金属构件上,林疏白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眼前一黑,剧痛几乎让他瞬间失去意识。
但他成功了!
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林疏白不敢有丝毫停留,咬着牙,用手扒着粗糙冰冷、布满锈蚀的管壁,忍受着左腿每一次拖动带来的、仿佛骨头在相互摩擦的剧痛,继续向管道深处艰难地挪动了数米,直到感觉拐过了一个轻微的弯道,主干道的光线和声音被彻底隔绝在外,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下来,瘫倒在冰冷的管道中,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主干道上,惨白的光柱和尖锐的扫描声在附近区域又徘徊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最后的确认,随后伴随着逐渐远去的、密集的金属摩擦声,最终消失在管道的深处,显然是朝着刚才发出巨响的方向集结而去了。
暂时……安全了?
林疏白靠在冰冷粗糙、硌得生疼的管壁上,浑身都被冷汗、血水和污垢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左腿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一波强过一波,让他几乎虚脱,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他颤抖着从物品栏里再次取出止痛药,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药瓶,好不容易才又倒出两粒,塞进嘴里,干涩地吞咽下去。
【生命值:8/100】(因剧烈移动、撞击和伤势加重明显下降)
【精神值:26/110】(因极度紧张、恐惧和濒死体验大幅下降)
【状态:濒死、严重失温、多处骨折(左腿开放性骨折风险加剧)、精神创伤(重度)、剧烈疼痛(持续)】
情况更加糟糕了。生命值又掉了一点,来到了个位数!精神值更是暴跌至危险区域。剧烈的疼痛和持续的失温正在如同两只无形的恶鬼,不断吞噬着他仅存的生命力。甚至都能感觉到左腿伤处传来的、不祥的温热感和湿腻感,可能是流血加剧了。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相对安全地处理伤势、容他喘息片刻的角落,否则,不用等那些机器人掉头回来找到他,他自己就会先因为失血、失温和疼痛而休克致死。
林疏白再次点亮了平板屏幕,幽蓝的光芒在狭窄、压抑的管道中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祥。他调出结构图,手指颤抖着放大,仔细查看自己所在的这条“废弃管道-7”。
地图显示,这条管道蜿蜒向前,确实通往一个未标注的区域,地图上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旁边有一行猩红色的小字注释:【施工中止,结构不稳定,高危,禁止进入】。
禁止进入……高危…… 这些警告在此刻的林疏白看来,反而像是一种反向的指示。
这意味着“清理程序”的日常监控和巡逻力度可能会比较薄弱,甚至可能因为结构风险而完全放弃这片区域。结构不稳定是另一个致命的威胁,但比起立刻被“清洁单位”发现并“净化”,他宁愿赌一把,赌这片被遗忘的角落能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管道在地图上蜿蜒延伸,大约一百多米后,图示就彻底中断了,仿佛断崖一般。
就去那里!地图的尽头,或许就是生路的起点!
林疏白下定了决心,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取代了部分恐惧。他需要那个角落,需要一个能让他暂时躲藏、处理伤口、哪怕只是稍微暖和一点的避难所。
他熄灭了平板屏幕,再次将自己投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现在,他必须依靠触觉、记忆和残存的意志力,在这条未知的、危机四伏的管道中爬行。
这段短短一百多米的路程,对于重伤濒死的林疏白来说,无异于一场漫长而残酷的酷刑。
管道低矮狭窄,大部分路段他只能匍匐前进,骨折的左腿在粗糙的地面上被拖行、剐蹭,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林疏白几乎要咬碎牙齿。冰冷的金属管壁不断带走他身体里可怜的热量,失温的症状越来越明显,牙齿打颤得厉害,意识开始出现恍惚,眼前的黑暗似乎开始旋转,耳边也开始出现细微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嗡鸣和低语。
林疏白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时间感已经完全混乱。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力气完全耗尽,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自己的指尖,终于触摸到了管道尽头的障碍物——一扇被厚重锈蚀包裹、边缘已经变形、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的金属格栅挡板。
到了……终于到了……
林疏白用尽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肩膀抵住那扇沉重的格栅,用力一推!
嘎吱——哐当!
锈死的合页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格栅被推开了一个足以让他通过的缝隙,大量的铁锈碎屑簌簌落下。
格栅后面,是一个稍微宽敞一些的空间。空气更加浑浊凝滞,带着浓重的铁锈、尘土、机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消毒水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借助重新点亮的平板微弱的光芒,林疏白勉强看清,这里似乎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小型设备间或维修舱。角落里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辨认不出原貌的废弃零件和工具,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如同绒毯般的灰尘,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管线,有些已经断裂,垂落下来。
虽然破败、肮脏、充满未知的危险,但至少有了相对封闭的空间和四面墙壁!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安全感。
林疏白挣扎着、几乎是爬行着挪了进去,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沉重的格栅勉强推回原位,虽然无法完全锁死,但至少能起到一些遮挡和警示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冰冷、积满灰尘的地面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剧烈的疼痛、极度的寒冷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将他彻底压垮。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奶奶的面容、阿哲的声音、便利店的恐怖、还有沈砚辞那双看不透的眼睛……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黑暗。
就在林疏白眼皮沉重如铅,即将彻底陷入昏迷的边缘,他垂在地面上的、毫无知觉的右手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地面上一个冰冷、坚硬、边缘有些割手、似乎带有按钮的物体。
那触感……和他一直握着的平板有点像,但更小,更粗糙,带着一种老旧的金属质感。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一点火星,点燃了自己即将熄灭的意识。林疏白用尽那微不足道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微微动了动手指,然后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了沉重的手臂。
借着平板屏幕散发的、微弱而冰冷的余光,他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老旧的、长方形金属外壳、表面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黄铜色底材的、类似于老式遥控器或者简易通讯器的小装置。
上面有几个模糊不清、几乎被磨平的按钮,还有一个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指示灯,此刻,那指示灯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点。
这是什么?是谁留下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数疑问闪过,但此刻的他已无力思考。一种莫名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让林疏白用颤抖的、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摸索着,按下了那个最大、也是最显眼的按钮。
滋啦……噼啪……
一阵电流不稳的杂音和噼啪声后,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失真严重、仿佛来自极其遥远且信号极差的地下深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嗓音,突然从那小装置的微型扬声器中传了出来:
“林……疏……白……听……得到吗……我……是……沈砚辞……”
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呼唤,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疏白紧绷的神经,也带来了一丝无法言喻的、诡异莫测的希望微光。
林疏白眼前彻底一黑,最后的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