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变化导致的裂痕

周予安在画前站得太久，久到保安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这种级别的艺术展通常不会有人对一幅冷门作品如此专注——除非别有用心。 画布右下角那抹几近透明的蓝色吸引了她。那是画家在作品完成三年后偷偷补上的，像是无法愈合的伤口结出的痂。周予安忍不住伸手，指尖在距离画作几厘米的空中描摹那道痕迹。 "温度变化导致的玻璃自裂。" 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周予安手指一颤。转头时，她看见一个穿米色西装的女人站在那里，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姿态端正得像博物馆里的雕像。阳光从展厅高窗斜射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什么？"周予安没反应过来。 女人用眼神示意画作表面。周予安这才注意到保护画的玻璃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正沿着那抹蓝色向上延伸。 "地下室取出的画作没有充分适应室温。"女人说话时眼睛仍盯着画，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玻璃内部的应力累积到临界点就会这样。" 策展人慌慌张张跑来，却在看清说话人后立刻变了脸色："颜小姐！这完全是我们的疏忽..." "无妨。"被称作颜小姐的女人摆摆手，"裂纹恰好沿着画家的笔触走，倒像是作品的一部分了。" 周予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层后来添加的颜料。 "你也研究过这位画家？"周予安问道，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裙边。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裙，在对方剪裁精良的套装前显得格外寒酸。 女人终于转向她，嘴角微微上扬："周予安，《破碎的镜像》的创作者。那些玻璃碎片排列的角度...很特别。" 周予安感到一阵微妙的战栗。两年前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展览，居然有人记得。 "颜书瑶。"女人递来一张名片，"颜氏艺术基金会。" 周予安接过名片，烫金的字体在掌心微微发烫。颜氏集团——这座城市的经济巨头之一。而颜书瑶，就是传闻中那位即将与科技新贵联姻的颜家独女。 "你看画的方式很特别。"颜书瑶说，"像是在和画后面的人对话。"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挑开了周予安某处隐秘的缝合线。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直接的洞察。 颜书瑶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失陪了。"转身时，周予安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苦橙花香，混合着一丝药草的苦涩。 三天后，周予安站在颜氏集团大厦的电梯里，反复确认着包里的简历是否平整。电梯镜子映出她的样子：特意放下的长发，新买的衬衫，嘴唇上那抹不太习惯的唇膏。像个笨拙的模仿者。 "您和颜总监有预约吗？"前台小姐第三次打量她的穿着。 "她说随时欢迎我来谈艺术基金的事。"周予安撒了个谎，手指在背后绞紧。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颜书瑶正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交谈，看到周予安时明显一怔。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周予安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很久没睡好。 "周小姐。"颜书瑶走过来，声音比在展览馆时低了几度，"正好午餐时间，一起吃饭吗？" 员工餐厅比周予安想象中朴素。颜书瑶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在她的锁骨处投下一小块光斑。 "所以，考虑过基金会的顾问职位了？"颜书瑶切开盘中的三文鱼，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 周予安摇头："我查了资料，颜氏的艺术基金主要投资传统油画和雕塑。"她顿了顿，"而我的作品...不太符合这种审美。" "所以才需要改变。"颜书瑶放下刀叉，"基金会是我祖父设立的，理念确实保守。但现在由我负责。" 她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无名指——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戒痕，却没有戒指。 "听说你要结婚了。"话一出口周予安就后悔了。这种私人话题太过冒昧。 颜书瑶的嘴角扯出一个不算笑的表情："林家需要颜氏的市场，颜氏需要林家的技术。"她端起水杯，"很常见的利益交换。"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阴影中，周予安看见颜书瑶眼中闪过一丝疲惫，那种常年佩戴面具的人才有的疲惫。 "为什么选我？"周予安直接问道。 颜书瑶沉默了片刻。餐厅另一头，有人在大声讨论季度报表；窗外，城市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因为你看那幅画的样子，"颜书瑶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能看见画布后面的人。" 周予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在这时，颜书瑶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是"林嘉铭"三个字和一张合影——照片里的颜书瑶微笑着，眼神却像橱窗里的模特般空洞。 "抱歉，我得走了。"颜书瑶站起身，整理西装下摆的动作像是某种条件反射，"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颜氏能提供的资源..."她停顿了一下，"应该比你接商业插画赚得多。" 周予安怔住了。她从未告诉过颜书瑶自己最近在接商业插画维持生计。 电梯门关闭前，颜书瑶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刻周予安确信，在那双琥珀色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