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锁的抽屉

周予安签完合同后，行政助理带她参观了基金会办公室。整个十七楼都是艺术基金的地盘，装修风格却像极了医院——纯白的墙壁，冰冷的金属家具，连挂在走廊上的名画复制品都像是某种消毒过的装饰品。 "您的工位在这里。"助理推开一间狭小办公室的门，"颜总监说您可能需要自然光，所以特意安排了这个靠窗的位置。"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周予安放下背包，发现桌上已经放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旁边是崭新的数位板和一叠质地优良的素描纸。 "颜总监亲自选的。"助理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周予安读不懂的意味。 等助理离开后，周予安轻轻触碰那盆多肉。肥厚的叶片上还带着水珠，显然是今天刚浇过。她想起昨天颜书瑶在电话里公事公办的语气，完全没提这些细节安排。 午休时间，周予安端着咖啡在走廊闲逛。基金会的人各忙各的，没人多看她一眼。尽头那间最大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名牌上写着"颜书瑶 艺术总监"。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门。没有回应。 推开门时，周予安闻到一股熟悉的苦橙花香。颜书瑶的办公室比她的宽敞许多，却同样简洁到近乎冷漠。唯一特别的是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原作，周予安认出都是些不太出名但极具个性的年轻画家作品。 办公桌左侧有个上锁的抽屉。周予安本不想注意这个，但抽屉钥匙就插在锁孔里，随着空调微风轻轻晃动，像是在邀请她。 她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抽屉里整齐地放着几个药瓶。周予安拿起其中一个，标签上印着"氟西汀"——一种常见的抗抑郁药物。旁边是一把精致的小裁纸刀，刀刃上有几道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好奇害死猫。" 声音从背后传来，周予安差点打翻药瓶。颜书瑶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叠文件，脸上看不出喜怒。 "对不起，我只是——" "帮我拿药？"颜书瑶走进来，轻轻关上抽屉，钥匙在她指间转了一圈，"新来的员工都这样。第一次看见上司吃精神类药物，难免好奇。" 周予安注意到她今天戴了手表，表带刚好遮住左手腕内侧。阳光照在那块精致的机械表上，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我大学时也吃过类似的药。"周予安突然说。 颜书瑶整理文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毕业展前那段时间。"周予安继续道，眼睛盯着窗外的云，"睡不着觉，手抖得拿不住画笔。医生说是焦虑症伴抑郁状态。" 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颜书瑶放下文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冷水吞下。整个过程自然得像是在喝咖啡。 "每周三我有个心理治疗。"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会议安排，"下午三点到四点，这段时间不要安排任何工作。" 周予安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坦诚。 "对了，"颜书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下个月有个慈善晚宴，需要准备展品。你看看这个企划。" 文件夹里是晚宴流程和嘉宾名单。周予安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照片滑了出来——她和前女友杜若在毕业展上的合影。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是三年前。 "这是..." "资料室找到的。"颜书瑶神色如常，"你前女友现在在美术馆工作，可能会参加晚宴。" 周予安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颜书瑶调查她？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午餐时，周予安在员工餐厅遇到了杜若。她穿着美术馆的工作服，正和几个策展人热烈讨论着什么。三年过去，她剪短了头发，眉宇间多了几分干练。 "听说你进了周氏？"杜若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语气熟稔得像她们昨天才见过，"真意外，你不是最讨厌商业艺术吗？" 周予安搅动着沙拉："人总要吃饭。" 杜若轻笑一声，凑近了些："提醒你一句，别跟那位颜小姐走太近。"她的目光扫过周予安的脖颈，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有钱人的游戏，我们玩不起。" 周予安放下叉子："什么意思？" "她未婚夫林嘉铭不是什么善茬。"杜若压低声音，"去年有个小模特跟他传绯闻，后来再也没接过任何工作。" 餐厅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颜书瑶和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助理模样的人。男人亲密地搂着颜书瑶的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颜书瑶面带微笑，眼神却飘向远处。 "那就是林嘉铭。"杜若撇撇嘴，"恭喜你，进入了一个漂亮的蛇窝。" 晚宴前一周，周予安几乎住在了工作室。颜书瑶给她的企划很有挑战性——要在传统慈善晚宴中融入前卫的互动艺术元素。这明显违背了周氏一贯保守的风格，但颜书瑶坚持己见。 "父亲那边我会处理。"她这样说，眼睛下方因为连日的加班浮现出淡淡的青色。 周四深夜，周予安正在调整装置的最后细节，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颜书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袋外卖。她脱掉了白天那身严肃的套装，换上了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饿了吧？"她把食物放在工作台上，"我记得你喜欢吃这家的小笼包。" 周予安愣住了。她确实喜欢这家店，但从未告诉过颜书瑶。 "杜若告诉我的。"颜书瑶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我们...聊过。" 周予安放下工具，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为什么是我？"她直接问道，"基金会完全可以聘请更有名的艺术家。" 颜书瑶沉默地打开外卖盒。蒸汽腾起，在她眼镜上蒙了一层薄雾。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异常脆弱。 "三年前，我看过你的毕业展。"她终于开口，"那组《玻璃牢笼》...我去了三次。" 周予安的手指微微发抖。那组作品反响平平，连专业评论家都认为"过于晦涩"。 "那天我在展厅待到最后。"颜书瑶继续说，声音很轻，"看见你在角落里哭。我想过去，但..."她做了个无意义的手势，"不太擅长这种场合。" 周予安记得那天。杜若提出分手，评委认为她的作品"缺乏商业价值"，母亲打电话来说医药费又涨了。她蹲在展馆角落，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后来我托人买了那组作品。"颜书瑶说，"它们现在在我家的储藏室里。" 窗外的霓虹灯变换着颜色，在颜书瑶脸上投下不断变化的光影。周予安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和她想象中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颜书瑶拿起一个小笼包，却没有吃："下周晚宴，林嘉铭会宣布我们的订婚日期。"她盯着食物，"我想在那之前，至少有人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 周予安胸口泛起一阵酸涩。她想说些什么，但颜书瑶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父亲"。 接完电话，颜书瑶又戴上了那副完美的面具："企划案需要再修改几处，明天上午给我可以吗？" 周予安点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工作台上，那个没动过的小笼包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