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没有回头,静静地伫立在月台边缘,目光投向浩瀚无垠的宇宙深处,仿佛凝固的雕像。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或者只是在放空那片死寂。
但此刻的李媚娘感觉如芒在背。身后,姬子、丹恒和三月七投来的目光——忌惮、警惕、震惊——哪怕并非直接针对她,也像无形的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更糟的是,穹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依旧牢牢将她夹在臂弯里。
“呜——!”
一声悠长而巨大的火车鸣笛声,如同撕裂寂静的号角,猛地打破了月台上凝固的空气。
李媚娘费力地扭过头,一辆庞大而修长的列车正缓缓驶近。流畅的现代车身线条与复古的蒸汽机车元素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散发着独特的未来感与厚重感。
“杨叔来了!”三月七兴高采烈的呼喊声证实了李媚娘的猜想。
然而,喜悦暂时与她无关。她只能在心里无声呐喊:穹,大佬,您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腋下还夹着个大活人啊?!
星穹列车稳稳停靠。车门滑开,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身形精瘦的棕发男子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眼镜,手持一柄造型简洁的手杖,身上考究的大衣扣得一丝不苟——李媚娘心里忍不住又掠过那个槽点:这世界的男性角色似乎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跟女性角色那大胆的着装风格形成鲜明对比。
“你好,我叫瓦尔特·杨,幸会。”瓦尔特伸出手,声音沉稳,目光平静地看向穹。
穹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眼前只是一片虚空。
一秒。
两秒。
三秒。
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咳,”丹恒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瓦尔特先生,穹似乎……只对媚娘有反应。”他试图为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解围。
“我明白了。”瓦尔特平静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的冷遇从未发生。他收回手,目光转向列车组其他人:“三月,刚才的情况我都看到了,你还是太冲动了。”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关切与责备。
“呃……我知道啦……以后不会了……”三月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粉色的发丝微微晃动。
“不论如何,这里不是适合详谈的地方。”瓦尔特果断转身,率先朝空间站内部走去,“先回安全区域。”
穹依旧凝望着那片冰冷的星空。
“……穹?”李媚娘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带着试探,“我们要……进空间站吗?或者……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她感觉自己像被展览的某种奇异生物。
穹似乎这才被唤醒。
他微微低下头,空洞的金眸落在臂弯里的媚娘身上,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确认这是个什么物件。然后,他松开了手。
“噗通。”
李媚娘结结实实地摔在月台地面上。意外的是,月台的地板似乎比空间站内部的要“柔软”一些——或者说,她的痛觉神经已经被各种惊吓折腾得有些麻木了,只感觉一阵闷痛。
她迅速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低着头快步跟上前面的人群。走出几步,终究没忍住,悄悄回头瞥了一眼。
穹……竟然真的跟了上来,沉默地缀在后面。
这位大佬……究竟在想什么?李媚娘只觉得“伴君如伴虎”这个词从未如此贴切地形容过她此刻的心情。穹的阴晴不定,比古代帝王更令人难以揣测。
注意到这一幕的瓦尔特,镜片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
“姬子,”他低声对身边的红发女性说,“稍后麻烦你详细告诉我情况。”
返回空间站的路上,媚娘和穹与列车组其他人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他们只能勉强看到前方几人的背影,确保不会跟丢,但对方说什么,是绝对听不清的。
至于原因……
李媚娘再次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慢悠悠踱步的穹。
穹,大佬!您这散步的速度,再不快点,真要掉队了!
幸好,穹没有读心术,听不到她内心的疯狂刷屏。
“媚娘。”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突然响起。
“呃,嗯?”李媚娘猛地一个激灵,带着全然的疑惑和茫然看向身边的穹。也许是“和绪絮”的药效仍在,也许是他这一路确实救了她太多次,心底那点微末的感激暂时压过了纯粹的恐惧,让她此刻的惊惶少了几分。
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金色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没有光,没有情绪,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媚娘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她想起那些同人文里描绘的穹:阳光、可靠、充满活力……与眼前这个死气沉沉、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厚厚冰壁的人,判若两人。
即使这个宇宙如此残酷,穹身上的异常——那份力量与死寂的结合——也显得太过突兀。
穹依旧沉默着,只是直勾勾地凝视她,那目光像是穿透了她,又像是将她钉在原地。
李媚娘心里直发毛,脚步下意识地放得更慢了。她这一米五六点八的身高,想快也快不起来。月台模拟出的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吹不淡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混合着血腥与毁灭的冰冷气息。
突然,穹低下了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媚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不是这里的人。”穹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没有一丝波澜。然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李媚娘脑海里轰然炸响!
“轰——!”
媚娘猛地刹住脚步,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倒流!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和绪絮”带来的镇定感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要做什么?!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面对末日兽时还要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只能发出短促而破碎的“嗬嗬”声。她想否认,想辩解,但所有的声音都被巨大的恐惧堵死在了喉咙深处。
穹似乎对她的剧烈反应毫无所觉,或者说,他那空洞的眼神里根本映不出她濒临崩溃的恐惧。他微微侧过脸,那双凝固着死寂的金眸穿透了空间站冰冷的金属墙壁,投向更遥远、更无法触及的虚空。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隔着万水千山传回的飘渺感:
“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