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薄荷汽水

十七岁的夏天总是裹着黏腻的风。林小满把校服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晒得微微发红的小臂，手里捏着的冰棍已经开始融化，甜腻的糖水顺着指缝滴在浅蓝色的书包带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教学楼拐角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刚贴出来的月考排名单像块巨大的磁铁。林小满踮着脚往里面挤，帆布鞋的鞋跟被后面的人踩了好几下，她却只顾着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那个熟悉的位置——第三行，陆则。

每次都是这样。她的名字在榜单中间偏下的位置，像颗不起眼的石子，而陆则永远稳稳地停在最前面的几行，像挂在夏夜天空里最亮的那颗星。

“看什么呢？”同桌张淼从后面拍她的肩膀，手里晃着两瓶冰镇的薄荷汽水，“喏，给你的。刚在小卖部抢的，最后两瓶。”

林小满接过汽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让她发烫的脸颊稍微降温。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薄荷的清凉刺得喉咙有点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公告栏另一侧。

陆则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却总能穿出不一样的味道。袖口规规矩矩地扣到手腕，领口系着端正的领带，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正和同班的男生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林小满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研究汽水瓶上的标签，耳朵却悄悄竖起，捕捉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物理最后一道题你做出来了吗？我卡了好久。”是陆则的声音，清清爽爽的，像夏天掠过湖面的风。

“别提了，那题简直不是人做的。”另一个男生哀嚎，“还是你厉害啊，估计又是满分吧？”

陆则笑了笑，没说话。林小满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是微微偏着头，睫毛垂下，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见过好多次了，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在操场上接过篮球的时候，在走廊里和同学擦肩而过的时候。

这些碎片一样的瞬间，像投入她心湖的小石子，一圈圈漾开涟漪，悄悄在心底积攒成了秘密。

“走了走了，快上课了。”张淼拉着她的胳膊往外挤，“再不走老班又要在教室门口抓人了。”

林小满被她拖着往前走，脚步有些踉跄。经过陆则身边的时候，她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后背都绷紧了。薄荷汽水在手里微微晃动，冰凉的瓶身抵着发烫的手心。

就在她以为会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擦肩而过时，陆则忽然侧身让了一步。

“小心。”他说。

声音很近，就在她耳边。林小满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干净得让人心慌。

她僵硬地转过头，想说声谢谢，却只看到他已经转过身去的背影。白色的校服后背被汗水洇出一小片深色，却依旧挺括。

“发什么呆啊？”张淼拽了她一把，“快走！”

林小满这才回过神，脚步匆匆地跟着张淼往教学楼里跑。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像揣了只慌乱的小兔子。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薄荷汽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手指往下滑，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很快就消失不见，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像她藏在心底的这份喜欢，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只有自己知道有多汹涌。

教学楼里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嗡嗡的声响。林小满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悄悄拿出笔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汽水瓶。瓶身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薄荷。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响着，宣告着漫长夏天的开始。林小满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两个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又很快抿住，像守护着一个易碎的秘密。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她抬起头，正好看到陆则走进教室，径直走向前排的座位。他放下书包，转身的瞬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方向。

林小满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看着课本。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她的笔记本上，把那个小小的汽水瓶照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