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七排的余光

数学课的阳光总爱斜斜地切进窗户，把第七排的课桌劈成两半。我把练习册往阴影里挪了挪，笔尖却不由自主地朝光亮处偏——那里坐着周延，他的右手正悬在草稿纸上，食指关节抵着眉骨，像是在跟一道函数题较劲。

我的座位在他斜后方，隔着两个过道。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的侧脸，却又不至于被发现。就像此刻，他突然皱起眉，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扇形阴影，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演算早已解出的例题，耳朵却在数他转笔的节奏。

第三节课间，走廊里突然炸开一阵笑。我抱着作业本经过七班门口时，看见周延被男生们围在中间，校服领口被扯得有些歪。有人把半块饼干丢向他，他伸手去接的瞬间，我瞥见他手腕内侧有道浅疤，像条褪色的细线。这个发现让我的脚步顿了半秒，直到后颈被同学撞了下，才慌忙往前挪，怀里的作业本哗啦啦掉了三本。

蹲下去捡时，听见他说“别闹了”，声音比课堂上回答问题时低些，带着点被阳光晒过的暖意。等我抱着作业本站直，他已经走出人群，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耳机线，黑色的线身缠着颗银色星星——和我上周在文具店犹豫再三没买的那款，一模一样。

午休时我绕到教学楼后的紫藤架下，这里能看见篮球场的一角。周延果然在打球，投篮时扬起的手臂划出利落的弧线，袖口滑下去，那道浅疤在阳光下若隐隐现。有人传球偏了，篮球砸向栏杆，他跑过去捡的样子像只敏捷的鹿，球鞋碾过地面的声音隔着花丛飘过来，震得我指尖发麻。

下午的生物实验课，我们被分到同一组。显微镜的目镜里，洋葱表皮细胞像片透明的蜂巢，他的手指突然出现在载物台上，调整反光镜的角度。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有层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和打球磨的。我屏住呼吸，直到他说“好了”，才发现自己盯着他的手看了足足半分钟。

放学前的大扫除，他被安排擦窗户。站在课桌上时，校服下摆向上缩了缩，露出半截腰线。我攥着抹布假装擦讲台，余光里他的影子投在玻璃上，和窗外的晚霞重叠在一起，像幅洇了水的画。突然听见“咚”的一声，他从课桌上跳下来，脚踝似乎扭了下，我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却没敢上前。

等值日生都走得差不多，我才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锁教室门时，看见他还坐在座位上，正对着手机屏幕笑。走到楼梯口又折回来，从书包里摸出早上带的云南白药，轻轻放在他桌角，像放下颗滚烫的石子。

下楼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暮色里。直到拐过街角，才敢回头看——他站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捏着那管白药，路灯的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晚风掀起我的校服衣角，口袋里的纸条硌得慌。那是早上写的，想借笔记的话改了又改，最后只剩一句“今天的晚霞很好看”。此刻突然觉得，有些话不说也好，就像第七排的余光，永远停留在刚好能看见他的角度，不远不近，却足够温暖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