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漫过石阶时，木门的缝隙里忽然漏出微光。厦鸣星停住脚步回头，看见那串槐花藤的新芽正在月光里舒展，叶片上的纹路竟慢慢显露出字迹——是姐姐当年教他们写的名字，一笔一划嵌在叶脉里，像被晨露泡软的时光。
“你们看。”白暖灵指着门楣，花环中央的墨蝶印记正在发烫，金粉顺着木纹往下淌，在门板上画出条蜿蜒的小径，尽头是画社后窗的轮廓。秦淮伸手去触，指尖刚碰到墨蝶的翅尖，后窗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飘出半片带着颜料香的槐树叶。
四人相视而笑，默契地绕到画社后院。老槐树的枝桠探进后窗，树洞里藏着的颜料盒正泛着光，盒盖缝隙里漏出的银芒在地上拼出小小的箭头，指向墙角那口老井。井绳上缠着的蓝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布条末端系着的玻璃瓶装着半瓶星光，晃一晃就洒出细碎的银点，像把揉碎的银河装进了瓶里。
厦鸣星提起水桶时，发现桶底沉着支铜制画笔，笔杆上刻着的“蝶”字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他刚把画笔捞上来，井水忽然“咕嘟”冒起泡，水面浮起层金粉，慢慢聚成姐姐的侧影——她正蹲在井边洗画笔，蓝白围裙的带子垂在水里，染得井水都泛着淡淡的蓝。
“井台上的蜡笔屑。”椿暮云忽然蹲下身，井沿的青苔里嵌着些米白色的蜡屑，凑近些看，竟组成七年前的画面：四个小孩围着井台画画，厦鸣星的蜡笔掉进井里，姐姐伸手去捞，袖口沾了片槐树叶。那些蜡屑忽然发亮，在青苔上烙下浅浅的印子，像时光在石头上盖了个章。
秦淮把铜画笔插进井台的石缝，井水瞬间涨高半尺，漫出的水珠在空中凝成银蝶，绕着老槐树飞了三圈，然后钻进树干的纹路里。树身上忽然浮现出幅淡淡的画：七年前的夏天，姐姐站在树荫里给他们分颜料，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围裙上，把蝴蝶图案照得像在发光。
白暖灵伸手去摸树身的画，指尖触到的地方忽然变软，像戳进了团温热的颜料。她抽回手时，指腹沾着些薰衣草紫，凑近闻，竟混着塞纳河的水汽味。那些颜料顺着指尖往上爬，在手腕上织出串小小的蝴蝶，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吹得树洞里的颜料盒“啪嗒”一声开了盖。
盒里装着的不是颜料，而是卷泛黄的画纸。展开来看，是幅未完成的《槐蝶图》，画里的老槐树才刚画到一半，姐姐的笔触停在树顶的位置，旁边用铅笔写着小字：“等鸣星他们回来，添上最亮的那只蝶。”厦鸣星拿起铜画笔，蘸了井水往树顶补色，落笔时树身忽然震动，无数片槐树叶簌簌落下，每片叶子上都画着只小小的蝶。
“画纸在发烫。”椿暮云忽然按住画纸边缘，那些未干的颜料正顺着纹路往纸上渗，在空白处慢慢画出画社的后院：晾衣绳上挂着他们当年的画具袋，绳头系着的铜铃正在响，井台上摆着四个缺角的瓷碗，碗底还沾着颜料渍。秦淮认出那是他们小时候用的调色碗，碗沿的缺口是厦鸣星当年摔的，姐姐用金粉给补成了蝴蝶的形状。
白暖灵的指尖落在瓷碗的画迹上，碗底忽然浮出层金粉，聚成只展翅的银蝶，从画里飞出来停在她肩头。银蝶翅膀扇动时，晾衣绳上的画具袋忽然鼓起来，像有人正往里面塞东西——是几支裹着槐花蜜的蜡笔，笔杆上的名字已经模糊，却能看出是他们四人的小名。
厦鸣星摘下支蜡笔，剥开外面的蜜壳，里面的颜料竟还是软的，像刚挤出来的一样。他在画纸上补了朵槐花，落笔时蜡笔忽然化作道光，钻进《槐蝶图》里。画中的老槐树瞬间枝繁叶茂，树顶的空白处飞出只金蝶，翅膀上的纹路竟与姐姐围裙上的蝴蝶一模一样。
井水又开始冒泡，这次浮上来的是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来看，里面装着四枚褪色的红领巾，角上都别着片压干的槐树叶。秦淮拿起自己那条，树叶背面的字迹忽然清晰起来：“暮云的薰衣草要晒干了收进玻璃罐，暖灵的金粉得放在防潮的木盒里，淮淮的蓝颜料要掺半勺井水才亮，鸣星的蜡笔别总往嘴里放呀。”
四人捧着红领巾相视而笑，眼角的泪滴在布料上，竟晕开淡淡的颜料色——秦淮的是塞纳河蓝，白暖灵的是金粉黄，椿暮云的是薰衣草紫，厦鸣星的是米白。那些颜色顺着布料往上爬，在红领巾的角上织出小小的蝴蝶，像姐姐当年帮他们缝补的补丁。
老槐树忽然沙沙作响，树影里飘出件蓝白围裙，正慢慢往摇椅的方向飘。四人跟过去时，看见围裙的口袋里露出半截信纸，上面的字迹带着些湿润的晕染：“知道你们会把画社修得像原来一样，所以把当年埋在树下的颜料都翻了出来，罐底的日期是你们离开的那天，保质期写的是‘永远’。”
壁炉里的炭火忽然又旺起来，映得墙上的《四蝶图》泛着光。画里的四个小孩慢慢长高，变成了他们现在的模样，而树影里的姐姐正把那支刻着名字的蜡笔递给画中的厦鸣星。白暖灵忽然发现，画里姐姐的围裙口袋里，露出的正是他们刚才看到的铁皮饼干盒。
“该把围裙挂回去了。”秦淮轻声说。厦鸣星把围裙往摇椅上搭的瞬间，口袋里的信纸忽然飞出来，化作漫天的槐花瓣，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其中片花瓣沾在白暖灵的发间，竟变成只小小的金蝶，翅膀上刻着行小字：“画社的晨露要记得收，晚风能当颜料的引子，槐花蜜是最好的胶。”
挂钟“铛”地响了一声，指针指向凌晨。画社里的光渐渐柔和下来，颜料的香气混着槐花香，在空气里织成温温的网。四人走到门口时，回头看见摇椅上的围裙轻轻晃了晃，像有人正坐在上面看着他们，口袋里的蜡笔露出半截，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老槐树下的自行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金粉写着“四蝶画社”，旁边刻着行小字：“开门时间：每天清晨，等第一滴晨露落在颜料盒里。”厦鸣星伸手去摸木牌，指尖刚碰到字，树顶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像七年前他们围着姐姐分蜡笔时的样子。
离开画社三条街后，白暖灵忽然停住脚步，指着自己的手腕——刚才银蝶留下的印记正在发光，纹路里渗出些金粉，落在地上竟长出株小小的槐树苗。秦淮蹲下身看，发现树苗的叶子上画着只微型的蓝蝶，翅脉里嵌着塞纳河的水纹。
“它会跟着我们吗？”椿暮云轻声问。话音刚落，那株槐树苗忽然化作道光，钻进她的薰衣草罐里。罐口飘出片叶子，上面用紫颜料写着：“家不是画出来的，是颜料混着时光，慢慢熬成的。”
厦鸣星摸了摸口袋里的蜡笔，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姐姐把摔进颜料桶的他拉起来时，围裙上沾的紫颜料怎么也洗不掉，最后她干脆在污渍上画了只小小的蝶。那时的槐花香也像现在这样浓，混着颜料的味道，在晚风里漫出很远。
走到街角时，四人同时回头。画社的方向亮着盏暖黄的灯，窗台上的颜料盒正泛着微光，像有人刚给里面添了新的晨露。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里轻轻晃，树影投在墙上，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画里有四个孩子，有穿蓝白围裙的姐姐，还有漫天的蝴蝶，正从时光的缝隙里，慢慢飞进他们的余生里。
南城的夜色还很长，但画社的门已经开了，晨露正在路上，而那些藏在颜料里的时光，会像老槐树上的新芽，在每个清晨，长出带着香气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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