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时,画社的玻璃窗上结满了冰花,细看竟都是槐树叶的形状。白暖灵用指尖在玻璃上呵出团白雾,冰花遇暖便化作细小的水珠,顺着窗缝滴落在窗台的陶盆里——那里埋着霜降时忆念花结出的种子,此刻正顶破湿润的泥土,冒出圈银灰色的细芽,芽尖卷着片半透明的叶子,叶面上的"未完待续"四个字,被水汽浸得愈发清晰。
"这芽在数日子呢。"厦鸣星指着细芽上的纹路,每道纹路都对应着画社经历的故事:有林小满女儿蜡笔划出的红痕,有老婆婆绣花绷上的金线,还有阿砚皮影里的铜蝴蝶反光。秦淮的笔记本摊在旁边,新添的页脚处爬着串冰裂纹,末端缀着片雪花,雪花中心竟嵌着个极小的"禾"字,像谁用针尖刻上去的。
门轴吱呀作响,裹着风雪的身影撞碎了屋里的暖光。穿军绿色旧棉袄的老人抖落肩上的雪,怀里抱着个铁皮盒,打开时露出半截褪色的红领巾,边角绣着朵模糊的五角星。"是我孙子的,"老人声音发颤,指腹摩挲着红领巾上的破洞,"他小时候总说要戴着这个去看天安门,去年冬天在雪地里跑丢了,再也没找着......"
椿暮云突然想起储藏室的角落,还堆着去年冬至收集的雪水,当时冻在缸底的冰碴总显出五角星的形状。她舀出半碗融雪,将红领巾的破角浸在水里,刹那间,水面浮起层淡淡的红光,在地板上漫出条蜿蜒的小路,尽头是座红墙黄瓦的城楼,戴红领巾的少年正举着队礼,雪花落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碎星星。
老人的眼泪砸在铁皮盒上,盒底突然长出株小小的忆念花,花瓣上印着行歪斜的字:"爷爷,我在城楼前等你呢。"花茎轻轻摇晃,抖落的银粉落在红领巾上,破洞处竟慢慢织出朵新的五角星,针脚细密得像槐树叶的脉络。老人刚要伸手去碰,花朵却化作片红光,钻进他棉袄的口袋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张褪色的照片,少年戴着完整的红领巾,站在天安门前笑得露出虎牙,背后的雪地上,用树枝写着"回家"两个字。
"这孩子......"老人把照片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秦淮忽然指着老槐树的方向,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树干上的铁轨纹路旁,新添了道红色的印记,像条系在树上的红领巾,雪光映照时,竟透出细碎的金光,像少年队礼上的指尖。
除夕夜的爆竹声里,画社的风铃叮当作响。厦鸣星被院子里的微光惊醒,推开门时,看见老槐树的枝桠间悬着无数支红色的绸带,雪珠顺着绸带滴落,在地上拼出串跳跃的"福"字。他踩着积雪走到树下,发现树洞里飘出的不再是泛黄的画纸,而是件叠得整齐的小棉袄,袖口绣着朵五角星,和老人带来的红领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是阿禾的。"秦淮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笔记本上的冰裂纹突然化开,晕出片暖黄的光。他指着棉袄的领口,那里缝着块小小的布牌,上面用蓝线绣着"禾"字——正是上周老人照片里少年的名字。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棉袄的口袋里突然滚出颗忆念花的种子,落在雪地里便炸开层银雾,雾中浮现出幅画面:戴红领巾的少年牵着位白发老人,在天安门的红墙下合影,老人的鬓角别着朵用红绸带做的槐花,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
大年初一的清晨,老人带着补好的红领巾离开时,发现画社门口的雪地上多了串小小的脚印,从老槐树一直延伸到巷口,脚印尽头是片被阳光晒化的雪水,水面上用树枝画着座城楼,城楼下站着两个牵手的人影。他弯腰去摸那片水渍的刹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条陌生短信,附带着张照片:福利院的院子里,穿新棉袄的少年举着红领巾,背后的黑板上写着"我找到爷爷了"。
雨水漫过石阶时,画社的颜料开始酝酿新的变化。靛蓝色里的阿砚身影旁,多了个举着皮影的小女孩,正是林小满的女儿,两人正合力修补幅星空皮影,星星的光斑落在他们手上,像撒了把碎钻。藤黄颜料上的槐树叶间,栖着只金线绣成的蝴蝶,翅膀上的日期旁,新添了行极小的字:"今年槐花再开时,换我带他来看。"
白暖灵把这事告诉大家时,窗台上的忆念花突然开出朵新花,花瓣上印着阿砚的皮影铺:墙上挂着幅新皮影,是位老婆婆坐在槐树下,手里捧着绣花绷,绷子上的蝴蝶正振翅欲飞,翅尖沾着片槐花。画架上的星空里,那颗明亮的星旁又多了颗小星星,星旁写着行小字:"故事长着呢,得慢慢修。"
清明那天,画社来了位背着画板的姑娘,帆布包上别着枚铜蝴蝶胸针。"我叫禾苗,"她取下胸针放在桌上,针脚处还留着淡淡的牙印,"这是我小时候咬过的,上周在爷爷的旧相册里找着的。"话音未落,厦鸣星刚调好的赭石颜料突然自动爬上她的画板,顺着木纹勾勒出幅画面:穿校服的少女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枚铜蝴蝶胸针,身后的站台停着列绿皮火车,车窗里探出个戴红领巾的少年,正朝她挥手。
禾苗的指尖抚过画板上的少女,眼眶慢慢红了:"这是我姐姐,她说等我戴上红领巾,就带她的胸针去看槐花。"颜料突然加速游走,画面里的火车缓缓开动,少女转身时,胸针上的蝴蝶振翅飞出,落在少年的红领巾上,化作朵小小的槐花。
暮色漫进画社时,画板上的蝴蝶突然从颜料里飞出,绕着老槐树飞了三圈,落在去年新添的年轮旁。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只蝶渐渐与树皮相融,化作道淡绿色的纹路,像根正在生长的枝桠,末端鼓起个小小的芽苞,被夕阳照得透亮。
厦鸣星翻开姐姐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颜料会干,年轮会记"旁,新添了行字:"种子醒了,春天在长。"他抬头看向窗外,老槐树的枝桠正借着晚风轻轻摇晃,树洞里飘出的银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个小小的人影,有的举着蜡笔,有的捧着绣花绷,有的戴着红领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那里的槐花正开得如云似霞,香气漫过石板路,漫过画社的窗棂,漫过时光里每道未完待续的年轮。
风穿过青藤缠绕的门楣,带来远处卖花人的吆喝声。画社的门还在静静敞开着,等待着下一个带着故事的人,用思念作种,在不断生长的年轮里,播下属于自己的那片春天。而窗台上的忆念花,正借着月光悄悄舒展新叶,每片叶子上都印着四个字:故事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