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银杏叶像被阳光泡透的金箔,簌簌落在操场的草尖上。林小满蹲下身捡起片完整的叶子,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得像幅微缩的地图。沈星野举着相机站在不远处,镜头里她的发绳从马尾辫尾垂下来,橘红色在满地金黄里跳脱得刚好,像他颜料盒里新挤的那管橙红。
“别动。”他按下快门时,风刚好掀起她的校服袖口,露出手腕上半褪的晒痕——那是上次去向日葵田写生时留下的。林小满转头时,看见他迅速把相机塞进画夹,耳后沾着片银杏叶,像别了枚小巧的徽章。
“画册的合影该拍了。”她捏着银杏叶往他手心里塞,指尖触到他掌心新添的茧,是握画笔磨出来的。沈星野忽然从画夹里抽出张纸,是张速写:银杏树下的女孩正低头捡叶子,发绳上别着片向日葵花瓣,裙角沾着三两颗草籽。
“照着这个拍好不好?”他的指腹蹭过画里的发绳,“我带了柠檬糖。”
草丛里果然躺着颗透明糖纸的柠檬糖,阳光透过糖纸在草叶上投下小小的彩虹。林小满站到画里的位置时,发现沈星野悄悄把围巾解下来搭在臂弯——那是条灰蓝色的围巾,和他画里雪人戴的那条一模一样。相机快门响起的瞬间,她看见他飞快地往嘴里塞了颗糖,糖纸在口袋里窸窣作响,像只藏起来的蝴蝶。
美术老师收到合影时,笑着在画册最后那页贴了片银杏标本。“冬天的留白页,该留着画更重要的东西。”老师用红笔在标本旁画了个小小的雪花,“比如初雪那天,你们谁先把雪人画完。”
十月末的写生课移到了室内,窗外的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光秃秃的枝桠。沈星野的画夹里多了本新速写本,第一页是冰店的樱花冰,第二页是向日葵田,第三页贴着片向日葵花瓣,旁边标着行小字:“发绳的颜色,比颜料亮三分。”
林小满凑过去看时,他忽然把本子合上,从口袋里摸出颗糖。这次是柚子味的,糖纸泛着淡淡的青,像初春刚抽芽的柳丝。“昨天路过文具店,看见这个颜色的糖纸和你的水彩笔一样。”他把糖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被同个电流击中,同时缩回了手。
窗外的风卷着最后几片枯叶掠过玻璃,林小满含着糖翻画册,忽然发现沈星野那页的蝴蝶谷速写旁,多了枚压平的蓝蝴蝶标本,翅膀上还沾着点蒲公英的绒毛,和冰店菜单上画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这是……”
“上周去郊外捡的。”他盯着自己的画纸,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蝴蝶,“它停在蒲公英上,翅膀的颜色和你画颜料盘时调的那抹蓝一样。”
美术课结束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沈星野撑开伞时,林小满发现伞面上画着小小的向日葵,是用防水颜料涂的,被雨水打湿后反而更鲜亮。“上次去买颜料时顺手画的。”他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伞骨上挂着的穗子晃了晃,是橘红色的,和她的发绳同色。
雨丝落在伞面上沙沙响,像在数画夹里攒着的糖纸。林小满忽然想起冰店的樱花冰,想起碗沿那片槐花瓣,忽然开口:“等雪下了,我们去冰店吃草莓冰吧?”
“好啊。”沈星野的声音被雨声泡得软软的,“我带红色颜料,画草莓的时候,要加你的发绳颜色。”
初雪来得比预想中早,十一月中旬的清晨,林小满推开窗时,世界已经裹上了层白。她抓起画夹往楼下跑,看见沈星野背着画夹站在银杏操场,围巾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像条灰蓝色的河流。
“我早来了半小时。”他跺了跺脚上的雪,画夹上沾着片雪花,“先画了个雪人草稿。”
画纸上的雪人果然戴着灰蓝色围巾,旁边的小雪人别着根橘红色的线条,像极了她的发绳。林小满蹲下身开始画时,发现他带来的颜料盒里,新挤的白色颜料旁放着颗草莓糖,糖纸被体温焐得软软的。
“雪化了会变成水,”她用画笔敲了敲他的颜料盘,“但糖不会。”
沈星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时里面铺着层棉纸,放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糖,形状像颗小小的雪花。“上周在糖果店看见的,”他把糖推到她面前,“老板说这叫‘不会融化的雪’。”
雪越下越大,把两人的影子埋在白里。林小满把雪花糖放进画夹时,发现他的画夹里又多了张糖纸,是柚子味的那张,被压得平平整整,旁边写着:“雨停的时候,糖纸在画夹里发光。”
傍晚收画具时,两个雪人已经画好了。林小满的雪人别着橘红色发绳,沈星野的雪人围着灰蓝色围巾,雪地里还藏着颗画出来的柠檬糖,糖纸的颜色在白雪里亮得像颗小太阳。
“老师说要留张冬天的画在画册最后页。”沈星野把画纸叠起来时,林小满看见他的指尖冻得发红,“就用这张吧。”
画册最后那页终于被填满时,已经是深冬。林小满翻开那页,两个雪人旁印着她写的话:“雪地里的糖,是冬天藏起来的夏天。”而翻过页,沈星野的画旁多了行新字,比之前的稍大些:“等春天来了,我们去蝴蝶谷,好不好?”
放寒假那天,沈星野把画夹递给她时,里面掉出张画纸。是冰店的草莓冰,碗沿落着片雪花,旁边用铅笔写着:“草莓的红,要加三分发绳色才够甜。”
林小满抬头时,看见他手里捏着颗糖,是樱花味的,糖纸粉粉的,像春天最早开的那朵樱。“明年樱花冰上架时,”他把糖塞到她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糖纸传过来,“我们还来吃,加双倍红豆。”
晚风卷着碎雪掠过操场,画夹里的糖纸在风里轻轻响。林小满忽然想起美术老师说的,画册要留着记录四季。她摸出那颗雪花糖,糖纸在路灯下泛着微光,像收集了一整个冬天的星星。
“春天的话,”她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雪在脚下咯吱响,“我们去蝴蝶谷写生吧,画里要停只蓝蝴蝶,翅膀上沾着蒲公英。”
沈星野的脚步顿了顿,围巾被风吹得扬起个角。“还要带颜料,”他的声音里裹着笑意,像糖在嘴里化开的甜,“画蒲公英的时候,要加你的发绳颜色。”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画夹里的纸页轻轻翻动,像在预习春天的故事。那些攒了一整年的糖纸,柠檬味的、樱花味的、橘子味的,在画夹里闪着光,像把四季的甜,都藏进了未完待续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