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栖凤峰顶那株火焰古树的叶片，在渐暗的天光下，仿佛自行燃烧起来，流淌着静谧的赤红辉光。空气中属于朱雀神火的温热气息并未因夜幕降临而减弱，反而与清冷的月华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矛盾又和谐的场域。
丁程鑫站在原地，目送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栖凤阁的方向，直到再也感知不到丝毫气息，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属于勤奋外门弟子的腼腆与不安才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物踏入陷阱边缘的、带着灼热兴味的明亮神采。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方才，就是这指尖，溢出一缕微不可查的龙元，轻易便抚平了那株冰凝草因地脉滞涩而生的“小恙”。这对于不死龙族的太子而言，不过是呼吸般自然的微末伎俩，却成功引起了那位朱雀神君的注意。
“指点水系法术？”丁程鑫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流转的金芒在夜色掩映下愈发清晰，“倒是个……不错的开始。”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散落的工具，将地上玉壶的粉末痕迹彻底抹去，做得天衣无缝。然后，他才像每一个完成了一天劳作、略带疲惫的普通弟子一样，循着来路，不疾不徐地离开了栖凤峰。
回到翠微峰分配给自己的小院，关上房门，布下一个简单的隔绝窥探的禁制后，丁程鑫周身那刻意收敛的、属于上位龙族的矜贵与疏离才缓缓弥漫开来。他走到窗边，望着墨陨门群山峰峦在月光下的剪影，目光最终落向栖凤峰的方向。
那里，有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对他而言，清晰无比。
朱雀……马嘉祺。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和称号。在神界，龙族与凤族（朱雀属凤族分支）关系算不得亲密，但也并无太大冲突，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他这位黑龙太子，属性至阴至寒，与执掌南明离火的朱雀，本质上是相斥的。
可今日初见，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以及马嘉祺身上那种清冷与温柔交织的独特气质，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并非血脉的对抗，而是一种……想要靠近、想要探寻的本能。
“有趣。”丁程鑫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他生来尊贵，想要什么，从未失手过。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
翌日，丁程鑫依旧准时来到栖凤峰药园，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他表现得与昨日并无不同，细心、沉稳，引动月华浇灌冰凝草的手法，依旧保持着“略有天赋但仍需磨练”的水准。
只是，他的心神，有一大半都系在了那株火焰古树之下，系在了那座静谧的栖凤阁。
夕阳再次西沉，将天边云霞染成瑰丽的锦缎。药园中的其他弟子已陆续离去，丁程鑫磨蹭着做完最后的清理工作，心跳，随着约定时刻的临近，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暮色吞没，皎洁的明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峰顶时，那道月白的身影，如期而至。
马嘉祺依旧是昨日那副装扮，广袖长袍，墨发轻挽，周身流淌着静谧的气息。他缓步从栖凤阁方向走来，并未直接走向丁程鑫，而是先在那片长势格外好的冰凝草田边驻足，仔细观察了片刻。
丁程鑫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弟子丁程鑫，拜见宗主。”
“不必多礼。”马嘉祺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温和依旧，却比昨日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你昨日照料这片药田，可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来了。
丁程鑫心中微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神情，回答道：“回宗主，弟子只是按照玉简中所授法诀，引动月华之力。许是弟子灵根属水，与这冰凝草天性相合，引气之时，感觉比平日修炼还要顺畅些许，仿佛……仿佛这些灵草也在主动呼应弟子。”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确实感受到了冰凝草的“呼应”——那是对他龙族本源气息的自然亲近；假的部分则是他将此归结于自身功法和运气，完美掩盖了真实原因。
马嘉祺静静听着，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语中的真意。过了片刻，他才微微颔首：“万物有灵，灵植尤甚。你能感知到它们的呼应，说明你心思纯净，与自然之道有缘。这在修行路上，是难得的禀赋。”
他的语气带着赞许，但丁程鑫敏锐地察觉到，那赞许之下，仍有一丝未能完全解开的疑惑。显然，马嘉祺并不完全相信这只是“功法相合”和“运气”那么简单。
“你施展一遍引气法诀与我看看。”马嘉祺道。
“是。”丁程鑫应声，后退半步，凝神静气，双手掐诀。他刻意控制着灵力的输出和流转，使其看起来流畅自然，却又在几个关键节点，制造出些许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滞涩，仿佛是因为修为尚浅、控制力不足所致。
月华如水，随着他法诀的引导，丝丝缕缕汇聚而来，如同温柔的纱幔，笼罩在那片冰凝草上。草叶轻轻摇曳，散发出愉悦的寒气波动。
马嘉祺看得仔细，目光掠过丁程鑫掐诀的手指，感知着那并不算强大、却异常精纯柔和的水系灵力波动，以及灵草们明显的、超乎寻常的欢欣反应。
他眼中的疑惑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和……淡淡的欣赏。
“法诀运转尚可，但灵力流转于此、于此，”马嘉祺伸出纤长食指，凌空轻点，指出了丁程鑫刻意制造出的那两个滞涩点，“稍有凝滞。需意随气走，神与念合，而非强行驱使。”
他的声音清越温和，讲解深入浅出，每一个字都敲在丁程鑫“恰好”出现问题的地方。
丁程鑫心中暗赞，不愧是神下第一人，眼力果然毒辣。他面上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依言调整，再次施展法诀。这一次，他“修正”了那些滞涩，使得灵力流转变得圆融贯通，引动的月华似乎也更精纯了几分。
“多谢宗主指点！”丁程鑫收势，脸上带着真诚的（至少看起来是）感激和喜悦。
马嘉祺看着他瞬间的进步，以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崇敬与欣喜，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一分。少年人这般纯粹的反应，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悟性不错。”他轻轻赞了一句，随即话锋微转，目光再次落向那株状态最好的冰凝草，“不过，昨日之事，终究有些奇异。地脉之气流转自有定数，非寻常外力可轻易扭转……”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那双清冷的眸子带着探究的意味，重新回到丁程鑫脸上：“你自身，可曾察觉有何不同？譬如，血脉……或其它？”
这一刻，丁程鑫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血脉？
难道马嘉祺察觉到了什么？不可能，他以龙族秘法封印了自身九成九的血脉气息，除非修为远超于他且刻意探查，否则绝难发现。马嘉祺修为虽高，但并未真正恢复神位，理应看不破他的伪装。
是试探？还是基于朱雀血脉对同阶神兽本能的敏锐感知？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丁程鑫面上却适时地浮现出茫然与一丝惶恐，他连忙摇头：“弟子不知宗主所言……弟子出身东域临水城丁家，只是寻常修仙家族，并无特殊血脉传承。若说不同……或许是弟子自幼便对水性灵气感知格外敏锐些？”
他这番说辞早已准备好，天衣无缝。临水城丁家确有其族，族中也确实出过几个水系灵根不错的子弟，足以掩盖他身份的合理性。
马嘉祺凝视他片刻，少年眼中的茫然不似作伪，那丝惶恐也恰到好处。他周身的气息干净纯粹，除了那过于精纯的水灵根和引得灵草欢欣的特质外，并无任何神异血脉波动迹象。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出现一个与灵植天生亲和力极强的弟子，也并非不可能。
马嘉祺眼底最后一丝疑虑缓缓散去。他本就不是多疑之人，加之丁程鑫表现得实在无可挑剔，便也接受了这个解释。
“或许是我多虑了。”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与灵植亲和，乃是福缘。你好生修行，善用此天赋，于你、于宗门，皆有益处。”
“弟子谨记宗主教诲！”丁程鑫躬身，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嗯。”马嘉祺点了点头，似乎不打算再多言，转身欲走。
“宗主！”丁程鑫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马嘉祺脚步一顿，回身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丁程鑫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这次倒有几分是真的，因为需要鼓足勇气），眼神恳切地望着马嘉祺：“弟子……弟子资质愚钝，于修行上常有不解之处。宗主今日指点，令弟子茅塞顿开。不知……不知日后弟子若遇疑难，可否……可否再来栖凤峰，向宗主请教？”
他说得小心翼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强者纯粹的向往和一丝忐忑的期待，将一个勤奋好学、渴望进步的外门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马嘉祺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双清澈眼眸中的恳求几乎要满溢出来，让人难以拒绝。他性情本就温和，对于勤奋上进的弟子，向来不吝指点。更何况，这个名为丁程鑫的少年，确实有些特别，那份与灵植的亲和力，连他也感到几分惊奇。
沉默了片刻，在丁程鑫几乎以为要被拒绝时，马嘉祺终于轻轻颔首。
“可。”
只有一个字，却如同天籁。
丁程鑫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忙深深一揖：“多谢宗主！弟子定不负宗主厚望！”
马嘉祺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狂喜，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又似是被这纯粹的情绪所感染，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修行之路，终需自身勤勉。莫要过于依赖外力指点。”他留下这句告诫，便不再停留，月白身影翩然远去，融入栖凤阁的阴影之中。
直到那身影消失，丁程鑫才直起身。
他脸上的狂喜慢慢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志在必得的、灼热的光芒。他望着栖凤阁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蜷缩。
“可……”
他低声重复着那个字，舌尖仿佛尝到了蜜糖的滋味。
第一步接触，成功。并且，为自己争取到了后续靠近的、合情合理的渠道。
马嘉祺，你看，我这不就已经……走到你身边了吗？
夜色温柔，月光如水。丁程鑫站在药田边，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条通往清冷神君内心的路，正在他脚下，缓缓铺开。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春风拂过御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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