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得了马嘉祺的首肯,丁程鑫便像是拿到了通往栖凤峰的通行令牌。
他并未急切地日日叨扰,那太过刻意,容易惹人生厌。他极有耐心地规划着“请教”的频率,约莫每隔三五日,便会寻一个由头,在暮色降临、完成药园劳作后,恭敬地候在火焰古树下。
起初,他带来的问题,多是关于水系基础法术的运用,灵力运转的细微关窍,或是修行中常见的、无关痛痒的困惑。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初入仙门、天赋尚可”的外门弟子而言,合情合理。
马嘉祺也果真如他温和的外表一般,耐心极佳。无论丁程鑫提出的问题多么基础琐碎,他总会细致解答,偶尔还会亲自演示法诀,指尖流转灵光,将那晦涩难懂的道理,化作直观易懂的景象。清越的嗓音在暮色与月光交织的峰顶流淌,如同山间清泉,洗涤人心。
丁程鑫总是听得“十分专注”,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马嘉祺,里面盛满了恰到好处的崇敬与恍然大悟的欣喜。他偶尔会提出自己的“浅见”,看似稚嫩,却往往能歪打正着,触及某个被忽略的细节,引得马嘉祺投来略带讶异的一瞥,随即便是更深入的讲解。
一来二去,这暮色时分的短暂请教,竟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惯例。
丁程鑫敏锐地察觉到,马嘉祺看他时,眼中那最初的、纯粹的审视与探究,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习惯性的温和,甚至偶尔会带上几不可察的……纵容。
就像对待一只格外勤奋、又偶尔会露出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惹人怜爱的小兽。
这个认知让丁程鑫心底隐秘的兴奋与征服欲交织升腾。他开始不着痕迹地调整策略。
他不再只局限于询问修行难题。有时,他会“无意间”提起在宗门典籍阁看到的某段奇闻异志,或是某位先贤道法理论中自相矛盾之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广阔世界的好奇与求索,向马嘉祺请教。
这些问题,显然超出了一个外门弟子日常修行的范畴,更偏向于见识与悟性的拓展。
马嘉祺起初微感意外,但见少年眼神澄澈,求知若渴,不似刻意卖弄,便也顺着他的话题,娓娓道来。从上古传说谈到现今修仙界格局,从道法本源论及天地规则,他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每每让丁程鑫都暗自心惊。这位朱雀神君,即便神魂未复,其积淀亦深不可测。
而丁程鑫,身为龙族太子,传承记忆浩如烟海,虽大多封印,但眼界和悟性岂是凡人可比?他总能适时地接上几句话,或提出一个新颖的角度,虽刻意压制了深度,却也足够显示出他并非池中之物。
几次下来,马嘉祺看他的目光,便又多了几分不同。那是一种对“可造之材”的欣赏。
这一日,丁程鑫刚“解决”了一个关于水系法术变化的“难题”,收势而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自然是刻意逼出来的),气息也带着些微的急促,显得颇为“用力”。
马嘉祺立于一旁,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他看着少年略显“狼狈”却眼神发亮的模样,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更温和几分:“修行非一日之功,不必急于求成。你近日,进境已算颇快。”
丁程鑫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闻言抬起头,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带着几分依赖的笑容:“弟子知晓。只是……不想辜负宗主的指点。”他顿了顿,眼神微黯,声音也低了些,“弟子出身寻常,能得宗主亲自教导,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这话半真半假,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卑微却向上的位置,极易激发人的怜惜之情。
马嘉祺静默一瞬。他性情清冷,并非轻易动恻隐之心之人,但面对这少年毫不掩饰的仰慕与努力,以及那看似坚强实则隐含不安的姿态,心底某处还是微微软了一下。
“天赋机缘,各有定数。心性坚韧,方是大道之基。”他缓声道,算是安慰,“你很好。”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丁程鑫的心像是被羽毛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泛起一丝奇异的痒意。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点故作的低落:“嗯!弟子记住了!”
他向前凑近了一小步,这个距离比寻常弟子与宗主交谈时要近上些许,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仰头望着马嘉祺,眼睛亮晶晶的:“宗主,您见识广博,弟子……弟子能否再问一个无关修行的问题?”
马嘉祺垂眸看着他突然靠近的脸,少年身上带着山间清露和草木的干净气息,并无令人不适的压迫感。他并未后退,只是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弟子听闻,极北之地有万年不化的玄冰,其中孕育冰魄之精,形如泪滴,光华流转,美不胜收。不知……可是真的?”丁程鑫语气带着向往,仿佛只是一个对奇景充满好奇的少年。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微妙。玄冰之精,乃是至阴至寒的宝物,对水系、冰系修士乃是圣物,但因其性极寒,寻常修士靠近都难,更遑论获取。而朱雀属火,与玄冰本质相克。
丁程鑫问出这个问题,潜意识里,或许存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试探——他想知道,马嘉祺对于与他属性相斥之物,会是何种态度。
马嘉祺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了然。少年心性,总是向往那些美丽又稀罕的事物。他并未因属性相克而流露出丝毫排斥,反而耐心解释:“确有此物。玄冰之精乃天地极寒之气凝聚而生,非凡俗之美可比。其光华清冷孤绝,蕴含大道寒韵。只是其所在之地,环境酷烈,非修为高深者不可靠近。”
他的描述客观而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对天地造物的欣赏,并无半分属性相克的厌恶。
丁程鑫听着,心底那丝莫名的忐忑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愉悦。他看着马嘉祺在月光下清丽绝伦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忽然鬼使神差地低声说了一句:“弟子觉得,那玄冰之精再美,定然也不及宗主……”
话说一半,他猛地顿住,像是意识到失言,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眼神慌乱地垂下,不敢再看马嘉祺,手足无措地补充道:“……不,弟子是说,不及宗主描述的这般……动人心魄。”
他这话补救得生硬,反而更显欲盖弥彰。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晚风吹过火焰古树叶片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不知名虫豸的低鸣。
丁程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低着头,不敢看马嘉祺的表情,心中却并无多少后悔,反而有种破釜沉舟般的快意。他小心翼翼地,投下了一颗试探的石子。
马嘉祺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连耳根都红透了的少年,那副慌乱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与平日里勤奋好学、眼神清亮的样子截然不同。方才那句话,虽唐突,却并无猥亵之意,倒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未经雕琢的赞美,只是用错了比较的对象。
斥责他言语无状?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坦然受之?又于礼不合。
片刻的静默后,马嘉祺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太轻,消散在风里,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并未接话,也未追究,只是将话题不着痕迹地转开,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喜怒:“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课。”
这便是……不追究了?
丁程鑫心中大喜,猛地抬头,撞进马嘉祺那双清澈依旧、却仿佛比平时更深邃几分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斥责,只有一片平静的、让人看不透的温和。
“是!弟子告退!”丁程鑫连忙躬身行礼,动作幅度大到有些夸张,借此掩饰内心的激荡。他不敢再多留,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带着满心的雀跃与一丝得逞的窃喜,快步离开了栖凤峰。
直到那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中,马嘉祺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独自立于火焰古树下,月光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片赤红如火的叶片,叶片上的温度,与他指尖的微凉形成对比。
“不及宗主……”
少年那句未经思考、带着莽撞真诚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马嘉祺微微蹙了蹙眉,清冷的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这弟子……似乎,太过热情了些。
但,并无恶意。
他摇了摇头,将这点异样拂去,转身,月白身影没入栖凤阁的宁静之中。
只是那夜之后,有些东西,似乎已在悄然改变。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已平复,那石子的存在,却已沉入湖底,再难忽略。
——春风拂过御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