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陨楼的巨型楼船,名为“穿云梭”,乃是宗门重宝,全力催动之下,日行万里亦非难事。船身铭刻的符文闪烁着稳定的灵光,形成一个巨大的护罩,将高空凛冽的罡风与紊乱气流隔绝在外,船内平稳得如同置身平地。
离了宗门,穿行于云海之上,脚下是绵延无尽的山川河流,缩成微小的模型,头顶是仿佛触手可及的湛蓝苍穹与缕缕流云。这般景象,对于大多数未曾远行过的弟子而言,无疑是新奇的、令人心潮澎湃的。
甲板上熙熙攘攘,弟子们三五成群,或凭栏远眺,指点江山;或交流修行心得,议论着云梦大泽中可能遇到的机缘与危险;更有甚者,直接盘膝坐下,借此浓郁天地灵气修炼起来。
丁程鑫却依旧待在那个靠近船首的角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并非不喜热闹,只是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被船首那道月白劲装的身影所牵引。
马嘉祺与两位长老交代完事宜后,便独自走到船首最前端,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劲风吹拂起他高束的马尾和额前几缕碎发,衣袂猎猎作响,背影清瘦却挺拔,仿佛要融入这无垠天地之间。
丁程鑫看得有些痴了。
他见过神界诸多华美威严的景象,见过星河倒悬,见过日月同辉,却都觉得不及眼前这人,静静立于云舟之上的风姿。
那是超越了容貌与气度的,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宁静与强大。
时间在云海翻腾中悄然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将云层染上瑰丽的橘红与金边。穿云梭速度放缓,最终悬停于一片辽阔无边的、笼罩着朦胧白雾的沼泽上空。
云梦大泽,到了。
从高空俯瞰,下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湿地,水洼星罗棋布,草木异常茂盛,高大的怪木虬结盘绕,散发着古老而潮湿的气息。浓重的白色雾气如同活物般在沼泽上空缓缓流动,阻碍着视线与神识的探查,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感。
“今夜在此休整,明日卯时,秘境入口开启,尔等依次进入。”一位随行长老的声音传遍全船,“切记,秘境开启时限为一个月。时间一到,无论身在何处,皆会被自动传送而出。在此期间,生死各安天命,宗门无法提供庇护,望尔等谨慎行事!”
长老的话语如同冷水泼下,让不少兴奋的弟子冷静下来,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机缘往往与危险并存,云梦大泽的凶名,他们早有耳闻。
弟子们被安排在各船舱休息。丁程鑫分到的是一间狭小但干净的单人舱房。他盘膝坐在榻上,却并无睡意。脑海中反复思量着明日的行动,以及……如何能在这一个月里,寻到与马嘉祺单独相处的机会。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清冷的月辉透过船舱小小的琉璃窗洒落进来。
忽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啜泣声,顺着船舱壁板,隐隐约约传入了丁程鑫耳中。声音来自隔壁舱房,似乎是个年纪更小的弟子。
丁程鑫本不欲理会,修仙之路,心性关终究要自己渡过。但那啜泣声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恐惧与无助,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皱了皱眉,正犹豫间,却感知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气息,正朝着这个方向缓缓靠近。
是马嘉祺。
丁程鑫心中一动,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磐石,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轻微的脚步声在走廊停下,停在了隔壁舱房门外。随后,是轻轻的叩门声。
啜泣声戛然而止,带着惊慌:“谁……谁?”
“是我,马嘉祺。”门外传来清越温和的嗓音。
舱门被慌乱地打开,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宗……宗主!”
丁程鑫虽看不到隔壁情形,却能想象出那弟子此刻是何等惶恐与受宠若惊。
“不必多礼。”马嘉祺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是心中不安?”
那弟子似乎哽咽了一下,才低声道:“弟子……弟子只是想到明日便要进入那等凶险之地,家中还有父母……心中有些……害怕,惊扰宗主,弟子罪该万死……”
“惧怕是人之常情。”马嘉祺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责备,反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修仙之路,逆天而行,本就遍布荆棘。畏惧并非耻辱,关键在于,能否直面此心,持守道念。”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夜泉流淌:“你既牵挂父母,便更应珍惜自身。秘境之中,机缘虽重,性命更贵。谨记宗门教诲,量力而行,结伴互助,存一份警惕,亦存一份善念。但求问心无愧,尽力而为便可。”
他没有空泛地鼓励“不要怕”,而是承认了恐惧的合理性,并给出了切实的应对之道。那温和而坚定的语气,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渐渐抚平了那弟子声音中的颤抖。
“多谢宗主开解……弟子,弟子明白了。”那弟子的声音稳定了许多,带着感激。
“嗯,好生休息,养足精神。”马嘉祺温言道。
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马嘉祺要离开。
丁程鑫屏住呼吸,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期待,他会……也来敲自己的门吗?
脚步声在走廊里顿了顿,最终,却还是渐行渐远。
丁程鑫心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表现得那般“沉稳”,马嘉祺又怎会觉得自己需要开解?
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打坐时,那脚步声去而复返,竟停在了他的门外!
丁程鑫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咚、咚。”轻柔的叩门声响起。
丁程鑫几乎是弹射般从榻上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迅速调整出略带倦意和一丝惊讶的神情,这才上前打开了舱门。
门外,马嘉祺静立月光下,清辉落满肩头,将他本就出色的容貌映衬得愈发不似凡人。他看着开门的丁程鑫,目光温和:“还未休息?”
丁程鑫侧身让开,恭敬道:“正要打坐。宗主请进。”他心中雀跃,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马嘉祺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打量了一下他的气色,才道:“明日便要入秘境,可还适应?”
“劳宗主挂心,弟子一切安好。”丁程鑫答道,顿了顿,他抬眼看向马嘉祺,眼神清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与认真,“弟子定当谨慎行事,不负宗门与宗主期望。”
马嘉祺看着他这副信心满满、却又并非盲目自大的模样,微微颔首:“你有此心便好。秘境之中,变数极多,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
这话语,与方才安慰那弟子时相似,却又似乎多了些什么。是了,少了几分安抚,多了几分平等的告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丁程鑫心中微动,连忙躬身:“弟子谨记宗主教诲。”
“嗯。”马嘉祺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你似乎……与旁人不同。并不见紧张。”
丁程鑫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解释道:“或许是弟子心大,亦或许是……想着有宗主在外坐镇,心中便觉安稳许多。”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又将那隐秘的依赖,藏在了看似轻松的语气里。
马嘉祺闻言,似是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很淡,却瞬间柔和了他周身清冷的气息。
“倒是会说话。”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月白的身影融入船舱走廊的阴影中。
丁程鑫站在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因紧张而攥紧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人靠近时,带来的淡淡冷香与一丝温暖的火焰气息。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跳动得异常有力。
马嘉祺……你特意过来,是真的觉得我需要安抚,还是……仅仅只是想来看我一眼?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一旦生出,便疯狂滋长。
无论答案是什么,今夜这场短暂的“夜话”,都足以让丁程鑫心满意足。
他关上舱门,回到榻上,却再无丝毫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马嘉祺方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温和的话语。
窗外,月明星稀,云梦大泽的轮廓在夜色与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而丁程鑫的心中,却是一片滚烫。
明日,秘境将启。而他的目标,从未改变。
——春风拂过御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