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捧着木盒跑回来时,裤脚已被晨露打湿。她把半块绣片放在男人摊开的掌心,两只鸳鸯的尾羽恰好相衔,金线在晨光里蜿蜒成完整的弧,像月老悄悄牵起的红绳。
“竟真的能合上。”男人指尖轻轻抚过绣片边缘,那里有处细微的针脚歪斜,和阿秀手里的半块如出一辙。他抬眼时,眸子里盛着惊讶,还有些说不清的怅然,“家祖父临终前说,这绣片原是一对,当年被茶水泼湿,一分为二,半块跟着他锁在阁楼,半块……不知去向。”
阿秀的心像被橹声荡起的水波,轻轻晃了晃。原来沈文舟被锁阁楼后,并非真的忘了前尘。
“我外婆说,这是沈文舟先生塞给她的。”她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她等了一夜,没等来船。”
男人沉默了片刻,弯腰从兰草盆里拾起片沾着露水的叶子,擦了擦绣片上的潮气:“家祖父晚年常对着空阁楼发呆,说年轻时做错了件事,让两个人的一辈子都泡在了苦水里。他让我回来寻这半块绣片,说若能找到,便是缘分没断。”
娘不知何时站在后门,手里还攥着未完工的鞋底,眼眶红得像檐角垂落的雨珠。“沈先生,”她颤声开口,“当年的事,不怪任何人。”
男人转过身,对着阿秀的娘深深鞠了一躬:“晚辈沈知言,替祖父向您和您的母亲赔罪。”
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水面洒下碎金。沈知言请娘去沈府看看那对绣片,阿秀跟在后面,踩着石板路上的水洼,倒影里的沈府朱门像是被洗去了陈年的尘垢。
沈府的堂屋里摆着张梨花木桌,两半绣片拼在一起,金线勾勒的鸳鸯仿佛要从布上游出来。娘伸手摸了摸,指尖在那处歪斜的针脚停住,忽然落下泪来:“我娘说,这是他第一次学绣,扎错了地方,却不肯拆,说这样才记得住。”
沈知言从书架上取下个旧本子,是沈文舟的日记。里面夹着张泛黄的船票,日期正是外婆等在码头的那天。“祖父说,他被锁在阁楼,是管家偷偷放他出来的,只是赶到码头时,船已经开了。”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株兰草,旁边写着:“等到来年兰花开,再去寻她。”
可那年冬天,沈文舟染了风寒,没能等到兰花再开。
阿秀看着窗外新栽的兰草,忽然明白外婆为什么总爱在院子里种兰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从来都不是断了的线,而是埋在土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沈知言要把修好的绣片留在陈家,说这原本就该在一起。娘却把绣片分成两半,一半递给沈知言:“都留着吧,记着就好,别让下一代再惦记着了。”
后来,沈府的祠堂修好了,沈知言常来陈家,有时带着新得的绣线,有时提着刚采的兰花。阿秀跟着娘学修补旧绣品,沈知言就在旁边帮忙理线,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手上,像极了当年外婆和沈文舟在沈府绣房里的模样。
河上的乌篷船来来往往,橹声里再也听不出当年的怅惘。阿秀偶尔会想起外婆攥着绣片的模样,或许那些恩怨早就被雨水洗淡了,剩下的,只有 代代相传的牵挂,像东湖的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数不清的温柔。
秋日里兰花再开时,沈知言送来一盆墨兰,花盆上刻着两只鸳鸯。阿秀接过花盆,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触到了绣片上温热的金线。水面上的倒影里,两个年轻的身影挨在一起,乌篷船从远处摇过,把他们的影子晃得轻轻浅浅,却再也没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