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同桌
九月的风总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温柔，明明夏末的热浪还没褪尽，却偏要装作秋意渐浓的样子，卷着香樟叶的气息往教室里钻。唐沐雨踩着七点十五分的晨光走进教室时，第三排靠窗的座位已经被晒得发烫，木质桌面的纹路里浸着阳光的味道，像外婆晒过的棉被。
她放下书包时，指尖无意间扫过桌角——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个没写完的句号。去年冬天值日生擦桌子时，她见过这道痕，当时还猜想是谁这么不小心。现在想来，或许是某个课间走神的人，无意识间用圆规尖划下的。
黑板右侧的座位表还带着粉笔灰的白，唐沐雨的名字旁边，"霍辞言"三个字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三秒，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胸腔发闷。上周班主任说要按成绩排座位时，她攥着衣角数过名次，自己是第七，霍辞言是第五，中间隔着两个名字，本以为会隔着过道，没想到班主任把男生女生穿插排列，倒让他们成了同桌。
书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她把课本一本本摆进桌肚，语文、数学、英语......摆到物理书时，手指顿了顿。霍辞言的物理是强项，上次月考拿了满分，而她总在力学题上栽跟头。或许以后，可以找个借口问他题？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脸颊却已经开始发烫。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有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正好停在窗台上。唐沐雨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叶片的脉络，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拖沓的那种，是轻快的、带着点节奏感的，一步一步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像有人在敲鼓点。
"早啊，沐雨。"
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像被晨露浸过的石子。唐沐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里的香樟叶"啪嗒"掉回窗台。她转过身时，霍辞言正好走到课桌旁，校服外套被他搭在手臂上，领口蹭到了书包带，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是松着的，像他这个人一样，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
"你...你也早。"她的声音有点发紧，眼睛没处放，只好盯着他肩膀上的外套看。那外套的袖口沾着点草屑，大概是路上抄近路，从操场边的草坪跑过来的。
霍辞言把书包往桌上一放，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篮球杂志一角，封面上的球星正做着扣篮动作。他弯腰坐下时，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吱呀"一声，惊得唐沐雨手里的笔袋差点滑落。
"紧张什么？"他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痣跟着动了动，"我又不会吃人。"
唐沐雨的脸更烫了，慌忙转回去整理桌肚，却不小心碰倒了笔筒。铅笔、橡皮、尺子滚了一地，其中一支樱花自动笔骨碌碌滚到霍辞言脚边。那是她生日时林厌送的，笔杆上印着粉白的樱花，她平时宝贝得很。
她正要弯腰去捡，霍辞言已经先一步俯身。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捏着那支自动笔递过来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从手背窜到胳膊，再钻进心脏里，让她的呼吸都漏了半拍。
"谢谢。"她接过笔，飞快地塞进笔袋，拉链拉得太急，夹到了手指。
"小心点。"霍辞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不敢抬头，只看见他的影子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是个模糊的、带着点慵懒的轮廓。
早读铃声响起时，教室里响起整齐的读书声。唐沐雨捧着语文书，眼睛盯着"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嘴里念着，心思却飘到了右边。霍辞言的读书声很好听，不是那种刻意拔高的，而是低沉的、带着点磁性的，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却又不像其他人那样用力，像溪流漫过鹅卵石，自然而然的。
她偷偷用余光瞥他，发现他看书时习惯微微皱眉，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他的手指按在书页上，指腹有层薄茧——大概是打篮球磨出来的。
第一节课是数学，张老师推了推眼镜，在黑板上写下长长的函数公式。唐沐雨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滑动，写着写着就走了神。她想起去年期末考，考场就在隔壁班，她交卷时正好碰到霍辞言出来，他手里捏着准考证，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当时他冲她笑了笑，说"加油"，那两个字让她后半程考试都心跳加速。
"唐沐雨，这道题你来解一下。"
张老师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唐沐雨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咚"的一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过来，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脑子一片空白。
"设f(x)的导数为..."旁边忽然传来极轻的声音，是霍辞言。他没抬头，手里转着笔，声音压得很低，刚好够她一个人听见。
唐沐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顺着他的提示往下说，磕磕绊绊地解完了题。坐下时，后背已经沁出了薄汗。她侧头看霍辞言，发现他正在笔记本上画小人，是个简笔画的篮球运动员，投篮的姿势，旁边还写着"绝杀"两个字。
他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唐沐雨慌忙转回去看课本，心脏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课间十分钟，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林厌抱着作业本跑过来，胳膊肘往唐沐雨桌上一撑，眼睛在她和霍辞言之间转来转去，笑得不怀好意。
"可以啊唐沐雨，跟校草当同桌，昨晚没失眠吧？"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同学听见。
"别胡说。"唐沐雨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林厌灵活地躲开。
霍辞言转着笔，笔在指尖转出漂亮的弧度。"怎么，羡慕？"他笑着问林厌，"要不跟老师申请一下，把你调到这儿来？"
"算了吧，"林厌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再说了，我更喜欢看你们俩上演'同桌的你'，多带感。"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唐沐雨的脸红得快要滴血，抓起桌上的橡皮就朝林厌扔过去。橡皮没砸到人，却弹到了霍辞言的胳膊上，又掉回桌上。
"看来有人急了。"霍辞言捡起橡皮，放在唐沐雨的笔袋旁边，指尖在她的桌沿敲了敲，"脸红什么，林厌跟你开玩笑呢。"
唐沐雨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臂弯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他和纪念安聊篮球。纪念安是霍辞言的发小，两个人从初中就在一个班，都是篮球队的主力。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要不要去占场地？"纪念安把篮球往桌上一拍，发出"咚咚"的响声。
"行，"霍辞言点头，"不过得先搞定物理小测，老王盯得紧。"
"怕什么，"纪念安冲他挤挤眼，"你物理不是强项吗？倒是某些人，"他故意朝唐沐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上次物理才考了七十分吧？"
唐沐雨猛地抬起头，瞪了纪念安一眼。上次物理考砸是事实，她因为一道大题算错了公式，丢了十五分，这事她只告诉过林厌，不知道纪念安怎么知道的。
"别乱说。"霍辞言踹了纪念安一脚，"沐雨是没发挥好，她平时作业做得挺认真的。"
唐沐雨愣住了，他怎么知道自己作业认真？难道他看过自己的作业本？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住问。
霍辞言似乎没料到她会接话，愣了一下才说："上次组长收作业，你的本子在最上面，我瞥了一眼，字迹挺工整的。"
原来只是偶然。唐沐雨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至少他不是特意关注自己。
第二节是物理课，王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宣布要进行小测。唐沐雨看着试卷上的题目，手心冒出了汗。最后一道大题是力学综合题，涉及到三个力的合成，她上次就栽在类似的题目上。
她咬着笔头，算了半天，还是没算出正确答案。眼看时间快到了，她急得鼻尖冒汗。忽然，一张小纸条从右边递过来，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解题步骤，最后还画了个简笔画的笑脸。
是霍辞言。他正低头检查试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耳朵却悄悄红了。
唐沐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飞快地把纸条塞进桌肚，按照上面的步骤重新计算，终于在收卷前算出了答案。交卷时，她偷偷看了霍辞言一眼，发现他正朝自己这边看，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了回去。
唐沐雨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心里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
午休时间，教室里吵吵闹闹的。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刷题，还有人趴在桌上睡觉。唐沐雨拿出妈妈早上给她装的便当，是她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
"你妈妈的手艺真好。"霍辞言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他正打开一个面包，包装袋发出"沙沙"的响声。
"还好吧，"唐沐雨有点不好意思，"你要不要尝尝？"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哪有女生随便给男生递吃的？
没想到霍辞言居然点了点头："好啊，我还没吃过糖醋排骨呢。"
唐沐雨愣了一下，赶紧夹了一块排骨给他。他接过去时，手指碰到了她的筷子，温热的触感让她的脸又红了。
"味道不错。"霍辞言咬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比面包好吃多了。"
"那你下次可以让你妈妈给你做啊。"唐沐雨说。
"我妈在外地工作，平时就我和我爸在家，他只会做蛋炒饭。"霍辞言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不过他做的蛋炒饭挺好吃的，放了火腿和玉米粒。"
唐沐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情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起自己每天早上都能吃到妈妈做的早餐，晚上爸爸会给她削苹果，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那...那下次我多带点，分你一半。"她小声说。
霍辞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那我明天带瓶牛奶给你，草莓味的，跟你今天的排骨一样甜。"
唐沐雨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嘴角却忍不住一直上扬。
吃完饭，霍辞言大概是困了，把胳膊当枕头，侧着脸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轻，均匀地落在桌面上，头发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发梢微微卷曲。
唐沐雨看着他的睡颜，忽然觉得他和平常不太一样。平时的霍辞言总是带着点桀骜不驯的样子，打篮球时挥洒汗水，说话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而此刻的他，安静得像个孩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窗外的阳光渐渐移到他脸上，他皱了皱眉，似乎被晃到了。唐沐雨想都没想，拿起桌上的英语课本，悄悄往窗边挪了挪，用书本替他挡住那束光。
课本的边角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头发，霍辞言动了动，却没醒。唐沐雨屏住呼吸，直到确认阳光不会再照到他脸上，才轻轻舒了口气。她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忽然觉得教室里的喧嚣都远去了，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声，和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下午的体育课是唐沐雨最期待的，也是最紧张的。期待是因为可以看霍辞言打篮球，紧张是因为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
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男生们立刻冲向篮球场。霍辞言脱掉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运动T恤，领口被汗水浸得有些透明。他运球的时候，T恤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跑动起来时，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上下跳动。
唐沐雨和林厌站在篮球场边的香樟树下，看着霍辞言在球场上穿梭。他过人时的假动作行云流水，防守时的脚步稳健有力，起跳投篮的瞬间，阳光穿过他张开的手指，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篮筐。
"哇！霍辞言好帅啊！"旁边几个女生发出小声的尖叫。
林厌用胳膊肘撞了撞唐沐雨："喂，看呆了吧？"
"才没有。"唐沐雨慌忙收回目光，却正好对上霍辞言看过来的视线。他刚刚投进一个三分球，正扬着嘴角朝她的方向笑，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凹陷处。
唐沐雨的心跳猛地加速，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鞋带，手指却不听使唤，把鞋带系成了死结。
"笨蛋。"林厌无奈地摇摇头，蹲下来帮她解开鞋带，重新系好，"喜欢就大大方方看啊，藏什么藏。"
"我才没有喜欢他。"唐沐雨嘴硬道，脸颊却烫得能煎鸡蛋。
"还说没有，"林厌指了指她的脸，"脸都红透了。再说了，喜欢霍辞言又不丢人，咱们学校多少女生喜欢他呢。"
唐沐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球场上的身影。霍辞言又投进了一个球，队友们围过来和他击掌，他笑得灿烂，阳光落在他脸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中场休息时，霍辞言朝场边走来，发梢滴着的水珠落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走到唐沐雨面前，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唐沐雨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慌乱地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他。递过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汗湿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她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谢了。"霍辞言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阳光透过矿泉水瓶，在他的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金粉。
"打得很好。"唐沐雨小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那是，"他挑眉笑了笑，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明显，"有你看着，总不能丢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唐沐雨的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他是在说，他知道自己在看他吗？
"谁...谁看你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看向别处，却正好看见纪念安朝这边挤眉弄眼。
霍辞言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转身跑回了球场。唐沐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体育课结束后，唐沐雨和林厌一起回教室。路过操场边的草坪时，林厌忽然停下来，指着地上的一片叶子说："你看，这片叶子的形状像不像一颗心？"
唐沐雨低头看去，那是一片香樟叶，边缘有点卷曲，确实有点像心形。她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霍辞言和纪念安从旁边走过，霍辞言的目光落在那片叶子上，嘴角弯了弯。
唐沐雨的脸又红了，拉着林厌快步跑回了教室。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粉色。唐沐雨收拾书包时，发现霍辞言早就收拾好了，正靠在椅背上看篮球杂志。
"走吧。"他合上杂志，站起身，把书包甩到肩上。
"嗯。"唐沐雨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室。
两人并肩走在放学的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人行道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路边的摊贩在收拾东西，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推着车走过，留下一串甜腻的香气。
"今天数学课最后一道题，你听懂了吗？"霍辞言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问，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掉进了排水沟里。
"嗯...有点懵。"唐沐雨踢了踢脚下的落叶，叶子被踩得"沙沙"响。那道题涉及到复合函数的求导，老师讲得很快，她没跟上思路。
"明天早自习我给你讲。"他转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像揉碎了的金箔，"顺便带两包你喜欢的草莓饼干。"
唐沐雨愣了一下，才想起上周自己随口跟林厌说过，学校小卖部的草莓饼干很好吃，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那个？"她忍不住问。
"上次听见你跟林厌说的。"霍辞言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我去买水的时候，看见你手里拿着一包，吃得挺香的。"
唐沐雨的心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