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一:霍辞言的平行线
二十八岁的霍辞言在设计院加班到深夜,电脑屏保是片空白的深蓝色。
他已经很多年没画过画了。铅笔被锁在抽屉最深处,和那本没写完的速写本一起,落满了灰。大学选了计算机系,毕业后进了设计院做建模,每天对着代码和图纸,指尖敲键盘的力度,比当年握画笔时重了三倍。
同事说他“活得像台精密仪器”,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周末要么加班要么待在出租屋,从不参加聚会。没人知道,他出租屋的窗台上,常年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片银杏叶,是高中时在某个山谷捡的,具体哪个山谷,他已经记不清了。
每年秋天,他会绕路经过一所高中。校门口的银杏树黄得发亮,有穿校服的女生背着画夹走过,马尾辫在风里晃,像只快要飞走的蝴蝶。他会停下脚步看很久,直到校门关上,才转身走进地铁站,耳机里放着纯音乐,没有歌词,像他没说出口的话。
二十五岁那年,他去参加一个图书展,在古籍区看见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正踮脚够最上层的《诗经》。她的袖口绣着圈铃兰,和记忆里某件棉布衫上的图案重合。他心脏猛地一缩,想上前,却看见她身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生,自然地帮她取下书,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时,两人都笑了。
他悄悄退了出去,玻璃罐里的银杏叶那天夜里突然裂了道缝。
后来他在朋友圈刷到过她的消息,是林厌转发的,说她成了小有名气的插画师,画的铃兰系列很受欢迎。他点开图片,画里的蓝蝴蝶翅膀上,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钴蓝,像他当年教她调的颜色。
他从没点赞,也没评论。抽屉里的速写本第37页一直空着,他不敢画满,怕惊扰了什么。
三十岁生日那天,他清理旧物,翻出那片裂了缝的银杏叶。阳光透过玻璃罐照进来,叶纹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谁在写字。他突然想起高中时的某个雨天,他对着电话说了“没什么”,然后听见听筒里传来忙音,像根线被突然剪断。
如果那天没挂电话呢?他偶尔会想。但很快又摇摇头——两条平行线一旦相交,分开时只会更疼。像现在这样,隔着朋友圈的距离,知道她在画铃兰,知道她身边有人递书,就够了。
他把玻璃罐放回窗台,转身继续敲代码。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像片永远不会放晴的天。有些相见,从一开始就该被藏在“没看见”里,这样,平行线上的风景,至少各自完整。
视角二:唐沐雨的单行线
唐沐雨的画室里,常年摆着束干制的铃兰。
是她自己晒的,从南方小城寄来的花,花期比北方的长,能撑过整个冬天。她现在是小有名气的插画师,签名总是画只小小的蓝蝴蝶,翅膀上带着点独特的钴蓝,编辑说“这颜色很特别,像有故事”。
她没说,这是高中时某个男生教她调的——钛白加钴蓝,再加一点点水,像“溪面上被阳光揉碎的雾”。那个男生的名字,她已经很多年没说过了,只在画蝴蝶翅膀时,指尖会不自觉地停顿。
大学选了中文系,毕业后做了编辑,后来辞职开了画室。父母催过她谈恋爱,介绍了几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她都笑着拒绝了,直到遇见现在的丈夫,一个懂植物的研究员,会在她画累时,讲不同品种铃兰的习性。
他从不过问她画里的蝴蝶,只是在她熬夜时,默默泡杯蜂蜜水放在画架旁。
二十五岁那年,她去图书展签售,看见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站在角落,手里捏着本她的画集,指节泛白。他的侧脸轮廓在灯光下很清晰,像她画册里未完成的素描。她心脏漏跳了一拍,想打招呼,却看见他转身就走,背影快得像在逃。
那天晚上,她翻出高中的画册,第37页的银杏叶已经干枯,背面的铅笔字“铃兰的花期是五月”被磨得快要看不清。她突然想起毕业那天,霍辞言发的“前程似锦”,当时觉得客套,现在看来,像句提前说出口的再见。
她的画里从不出现槐树,也很少画银杏,怕勾起什么。但蓝蝴蝶总会不经意地落在铃兰旁边,像个改不掉的习惯。
丈夫知道她有个“没说出口的故人”,却从不多问。结婚那天,他送给她一枚铃兰形状的胸针,说“过去的风景,也可以变成装饰”。她别着胸针站在镜子前,看见蝴蝶翅膀的钴蓝和胸针的银白,意外地和谐。
三十岁那年,她去南方采风,路过一个种满紫荆花的小城。街角的广告牌上画着片槐树叶,笔触苍劲,像极了记忆里的风格。她问店主“画是谁画的”,店主说“是个姓霍的设计师,几年前路过时画的,说这里的花像‘会飞的铃兰’”。
她站在广告牌前,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走了很远的路。
原来他也来过这里。原来有些没说出口的话,会变成跨越千里的巧合,却终究不会相遇。
回画室后,她在最新的画稿里,给蓝蝴蝶加了对同伴。两只蝴蝶翅膀挨着翅膀,停在铃兰花苞上,像在说悄悄话。
或许这样更好,她想。没相见,没打扰,各自的路虽然单行,却都开着花。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就让它们永远停在高中的山谷里,停在那声未完成的“没什么”里,至少不会被后来的生活磨成碎屑。
她给画稿起名《平行之花》,签名时,两只蝴蝶的翅膀挨得更近了些。窗外的阳光正好,铃兰干花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