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雨下得和填志愿那天一样急。
霍辞言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手机攥得发烫。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沐雨”，通话已经接通17秒，他听见她那边传来翻书的沙沙声，像高中时她低头演算数学题的动静。
前几天同学聚会，有人说唐沐雨留在了本地，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朋友圈里总发些带铃兰的书签。他当时灌了半瓶啤酒，没接话，手指却在手机壳上抠出了道白痕——那手机壳还是大学时买的，背面印着那所他们没能一起去的大学的校徽。
“喂？辞言？”唐沐雨的声音带着点疑惑，混着雨声像颗被打湿的玻璃珠，“是不是信号不好？”
霍辞言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颤。他原本想说“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最近好吗”，就像过去两年里无数次点开对话框又关掉那样。但此刻雨砸在防盗网上的响，突然让他想起高三那年的图书馆——她帮他标磁场方向时，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弧度，和此刻手机屏幕的光在她名字上的反光，重叠在了一起。
“沐雨，”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异常清晰，“我喜欢你。从高中在山谷里，你说‘怎么又是你’的时候就开始了。”
听筒里的翻书声戛然而止。过了很久，久到霍辞言以为手机真的断了信号，才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像被雨泡软的棉花：“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喜欢你，”他笑了，眼角有点烫，“不是同学的喜欢，是想……想跟你挤在这间漏雨的出租屋里，想每天早上抢厕所，想把你的画挂满墙的那种喜欢。”
“霍辞言你混蛋，”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气鼓鼓的鼻音，像高中时被林厌调侃时那样，“你怎么现在才说……”
“那现在说，还来得及吗？”他的手在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你在哪？”她问。
“老地方。”他说——是高中时常去的那家文具店门口，他们曾在那里合买过一本速写本，第37页画着两只头挨着头的蝴蝶。
半小时后，唐沐雨背着个帆布包跑了过来，头发湿得贴在脸上，手里还攥着本翻开的书，是他当年送她的《古代文学史》，扉页的签名被雨水洇得发蓝。
“我辞职了，”她把书塞进他怀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我妈要是问起，就说我跟你私奔了。”
霍辞言没说话，只是牵起她的手往火车站跑。雨幕里，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缠的线。
他们去了南方的海边小城。租了间一楼的房子，推开窗就能闻到咸腥的海风。霍辞言找了份设计海报的工作，画的最多的还是树，只是不再是槐树，而是能抵抗台风的木麻黄；唐沐雨在海边开了家小书店，把当年没送出去的画稿，都做成了书签，上面印着小小的蝴蝶和铃兰。
第二年秋天，他们在沙滩上举行了“婚礼”。没有宾客，没有婚纱，唐沐雨穿的还是那件米白色棉布衫，袖口的铃兰刺绣被海风洗得发白；霍辞言的白衬衫是借的，领口歪歪扭扭，却笑得像个拿到满分的孩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两枚素圈银戒，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打的，内侧分别刻着“言”和“雨”。
“沐雨，”他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指节，像触碰多年前那片溪水里的光斑，“这辈子……”
“这辈子不许反悔。”唐沐雨抢过戒指，自己往无名指上套，却怎么也戴不进去，急得鼻尖发红。
霍辞言笑着帮她戴，指尖刚碰到她的皮肤——
……
“嗡——”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得刺眼。
霍辞言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冷汗把枕头洇了片深色。窗外的雨还在下，和梦里的节奏分毫不差，只是出租屋的墙皮在掉灰，空气中飘着速食面的味道，不是海边的咸腥。
他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外卖到了”的短信，时间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6月15日——距离那个未完成的通话，已经过去47天。
通话记录里，“沐雨”那栏依旧停留在17秒。
他手指发颤地点开微信，那个熟悉的头像沉在列表最底端，是片蓝蝴蝶翅膀。他点开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下面是一片空白，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沙滩，什么都没留下。
他往下翻，翻到高三那年的记录，她发过一张倒计时牌的照片，背面的蝴蝶翅膀对着光，隐约能看见刻痕。他当时回了个“加油”的表情，现在看来，像个笨拙的谎言。
手机突然弹出条朋友圈提醒，是纪念安发的：“沐雨今天去领证啦，一定要幸福呀～”配图里，唐沐雨穿着白色连衣裙，身边的男人西装革履，两人手里的红本本闪得晃眼。她的无名指上戴着枚钻戒，不是他梦里那枚素圈银戒。
霍辞言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出租屋里撞来撞去，像片没人捡的银杏叶。
他退出朋友圈，回到聊天框，输入又删除，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只是把手机翻过来，看着背面那枚模糊的校徽，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原来有些私奔，只能在梦里走完全程；有些17秒里没说出口的话，会变成往后十年里，每次下雨都隐隐作痛的疤。
雨还在下，霍辞言把脸埋进枕头，仿佛还能听见沙滩上的风，和那枚没戴上的银戒，在梦里轻轻碰撞的响。只是这次，他再也抓不住那只往无名指上套戒指的手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