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70周年庆典项目进入最后冲刺阶段。阮颜的工作室里,设计稿铺满了整面墙,各种植物标本和参考资料堆在角落。季樱坐在电脑前,皱眉审视着刚打印出来的效果图。
"这个时间轴的字体需要再突出一些。"季樱用铅笔轻轻圈出几处,"还有食虫植物区的安全提示不够明显。"
阮颜从背后俯身查看,下巴几乎搁在季樱肩上:"字体是刻意做柔和的,太生硬会破坏整体氛围。"她的发丝垂下来,扫过季樱的颈侧,"安全提示我打算用图标代替文字,更直观。"
季樱转过头,两人鼻尖几乎相碰:"但研究表明,文字加图标的警示效果比单独使用图标高37%。"
"可这看起来像实验室警告牌。"阮颜直起身,拿起另一张草图,"我参考了东京植物园的做法,用色彩和——"
"东京的年游客量不到我们的一半。"季樱也站起来,声音变得坚定,"必须考虑不同教育背景游客的理解能力。"
工作室的空气突然凝固。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产生专业分歧。阮颜握紧手中的数位笔,指节发白:"我以为你欣赏我的设计理念。"
"我当然欣赏。"季樱的眉头紧锁,"但这不是艺术展览,是公共教育场所。安全性和准确性必须放在第一位。"
阮颜深吸一口气,胸口发闷。她知道季樱说的有道理,但被质疑专业判断还是像一根刺扎在心上:"所以你觉得我不够专业?"
"我没这么说。"季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只是在尽顾问的职责。"
"尽责到否定我的每一个决定?"阮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季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抓起背包:"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明天再谈。"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闷雷。阮颜站在原地,盯着季樱没喝完的咖啡。杯沿上还留着淡淡的口红印——是她今天早上借给季樱的那支。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阮颜机械地修改着设计稿,眼睛却不断瞟向手机。季樱没有发来任何消息。窗外渐渐暗下来,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就像那天在温室里一样。
阮颜打开抽屉,取出那片季樱给她的银杏叶标本。叶脉在台灯下清晰可见,如同她此刻混乱的思绪。她点开手机相册,翻到灯光节那天的照片——季樱在蓝色灯光下微笑的侧脸,那么近又那么远。
"笨蛋。"阮颜轻声骂道,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季樱。
第二天清晨,阮颜早早来到工作室,想赶在其他人到来前完成修改。推开门,她愣住了——
季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头发乱蓬蓬的,眼镜歪在一边。周围散落着十几张草图,每张都是她熟悉的植物学笔记和阮颜设计风格的结合体。三个空咖啡杯整齐排列在桌角,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份名为"方案V7-终版"的文件。
阮颜悄悄走近,不忍心吵醒她。季樱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沾着一丝干掉的咖啡渍。桌上最上面一张草图上用红笔写着:"植物安全信息可视化方案(兼顾艺术性)"。
阮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她拿起一旁的毛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季樱肩上。就在这时,季樱动了动,睁开眼睛。
"早..."季樱的声音带着睡意,看到阮颜后立刻清醒,"我、我只是..."
阮颜指了指那些草图:"你通宵了?"
季樱坐直身体,扶正眼镜:"我查了很多资料,发现确实有既保证安全性又不破坏美感的方法。"她指向其中一张图,"比如可以用渐变色彩表示危险等级,再加上简短的文字..."
阮颜突然俯身抱住她,打断了这番解释。季樱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双手轻轻环住阮颜的腰。
"对不起,我太固执了。"阮颜的声音闷在季樱肩头。
"我也是。"季樱的手抚上阮颜的后背,"我们应该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对立。"
这个拥抱持续了几秒钟,直到走廊传来脚步声,两人才匆忙分开。季樱的耳朵红得像她画在图纸上的枫叶,阮颜假装整理头发以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接下来的日子,项目进展异常顺利。融合了两人想法的方案得到植物园方面的高度赞赏,甚至连一向苛刻的市场总监都竖起了大拇指。
周五下午,阮颜正在工作室整理最终文件,季樱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异常紧张:"你能来植物园办公楼一趟吗?我父亲来了,他想...见见你。"
阮颜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你父亲?"
"他刚好来市里开会,顺路过来。"季樱的语气有些奇怪,"不用紧张,就是...简单认识一下。"
植物园行政楼的会客室里,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眼神锐利如鹰。季樱站在他身旁,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号。
"爸,这是阮颜,我们的首席设计师。"季樱介绍道,"阮颜,这是我父亲,季教授。"
季教授站起身,礼节性地与阮颜握手。他的手掌干燥有力,像握住了一块木头:"久仰。小樱经常提起你。"
阮颜不确定这是客套还是事实,但季樱在一旁微微点头,给了她一点勇气:"季教授您好,季樱在项目中帮了大忙。"
"是吗?"季教授挑眉看向女儿,"我还以为你最近都在忙瑞士项目的准备工作。"
季樱的嘴角绷紧了:"那是明年的事。目前我专注于植物园的周年庆。"
"周教授昨天还问我你的决定。"季教授啜了一口茶,"你知道,这个名额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到。"
阮颜注意到季樱的手指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已经回复周教授了。"季樱的声音很平静,"我会去,但只参加第一阶段,三个月。"
季教授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为什么缩短?完整的项目需要一年。"
"我有其他承诺。"季樱看了阮颜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会面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结束。季教授临走时对阮颜说:"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也要懂得把握机会。"他的目光在阮颜和季樱之间扫过,"特别是那些不可复制的机会。"
送走季教授后,季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对不起,他就是这样...直接。"
阮颜坐到她身边:"他希望你参加完整的项目?"
季樱点点头:"那是业内顶尖的实验室,完成整个项目几乎能保证回国后拿到正高职称。"她苦笑一下,"我爸从助理教授到正教授用了十二年,他觉得我这是在浪费机会。"
"那为什么..."阮颜的问题没说完。
"因为一年太长了。"季樱轻声说,眼睛直视阮颜,"我不想离开那么久。"
阮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伸手覆上季樱的手背:"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
季樱反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会客室的玻璃窗外,一株银杏树在风中摇曳,金黄的叶子像无数小扇子。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阮颜生日这天。季樱约她去江边的观景台,说是准备了惊喜。阮颜穿上了新买的淡紫色连衣裙,甚至还喷了一点香水。
江风轻拂,夕阳将水面染成金色。季樱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蓝色西装裤,比平时正式许多。她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包装纸上是细小的银杏叶图案。
"生日快乐。"季樱递过礼物,眼睛亮晶晶的。
阮颜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画册。翻开第一页,她倒吸一口气——那是她们初遇那天的公园小径,精细的水彩画完美再现了晨光中的景色。往后翻,每一页都是她们共同经历的场景:温室里的雨声、灯光节的璀璨、工作室窗台上的蓝黛莲...
"你...什么时候画的?"阮颜的手指轻抚过纸面。
"晚上回家后。"季樱不好意思地低头,"我画得不好,只是..."
"它太美了。"阮颜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季樱微笑着看她翻阅画册,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在纸页上相触。阮颜没有移开,季樱也没有。她们就这样站在江边,指尖轻轻相贴,心跳声似乎比江涛还要响亮。
就在这时,季樱的手机响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手去接听:"妈...嗯,我在外面...什么?"
阮颜看到季樱的表情瞬间变得苍白。
"这事我们谈过了...不,我不会去...妈!"季樱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至少不是现在..."
通话结束后,季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栏杆上。
"出什么事了?"阮颜轻声问。
季樱深吸一口气:"我妈...她安排了一个饭局。周教授的儿子刚从英国回来,正好是我生日这天..."她苦笑一声,"多么'巧合'。"
阮颜的胃部像被一块冰填满:"相亲?"
"他们坚持这只是'年轻人交流'。"季樱的手指紧紧攥住栏杆,"但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周教授在学界影响力很大,我爸认为这是'天作之合'。"
江风突然变得刺骨。阮颜把画册抱在胸前,像是要保护它不受伤害:"你会去吗?"
季樱转向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觉得呢?"
两人对视良久,阮颜先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季樱的家庭、事业、未来...所有这些都比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设计师重要得多,不是吗?
"我们该回去了。"阮颜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江风吹散。
回程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分别时,季樱突然抓住阮颜的手腕:"我不会去的。"
阮颜想相信她,但季教授锐利的眼神和周教授的"天作之合"像幽灵一样萦绕在脑海中。她轻轻抽出手:"晚安,季樱。谢谢你的礼物。"
走进电梯,阮颜终于让眼泪落下来。画册的最后一页是季樱画的两株并肩生长的蓝黛莲,旁边题着:"给让我想扎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