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与误会

"季樱，至少给人家一个微笑。"

母亲在桌下轻轻踢了季樱一脚，脸上维持着完美的社交表情。周教授和他的儿子周昀正在谈论英国的研究设施如何先进，季樱机械地点着头，手指在餐巾上无意识地画着植物细胞结构图。

"季博士对蕨类植物的研究很有开创性。"周昀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温和有礼，"我在剑桥的同事对你的论文很感兴趣。"

"谢谢。"季樱挤出一个微笑，眼睛第无数次瞟向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没有新消息提醒。阮颜已经三天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了，从她生日那晚开始。

餐厅的水晶吊灯在季樱眼中刺目得令人头痛。她看着盘子里精心摆盘的法式鹅肝，想起阮颜最爱的街边小吃摊，想起她吃到美食时眯起的眼睛和沾着酱料的嘴角。现在阮颜在哪里？是不是又因为赶设计稿而忘记吃饭？

"季樱？"母亲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周教授在问你关于瑞士项目的事。"

季樱猛地回神："抱歉，您说什么？"

周教授宽容地笑了笑："年轻人嘛，心思不在饭桌上很正常。我是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去苏黎世？"

"原计划是一月。"季樱放下叉子，"但可能会有些调整。"

"哦？"周教授挑眉，"我听说你只参加第一阶段？为什么放弃完整项目？那可是难得的机会。"

季樱感觉母亲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国内有些...未完成的项目。"

"什么项目能比得上国际顶尖实验室的进修？"周教授摇摇头，"年轻人要分清轻重缓急啊。"

周昀适时地插入话题："也许季博士有个人考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季樱左手空荡荡的无名指。

这顿晚餐像一场漫长的酷刑。结束时，周教授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昀，你送季博士回家吧。"

"不用了！"季樱几乎是跳起来拒绝，"我...我实验室还有数据要处理。谢谢您的好意。"

逃出餐厅，季樱站在路边大口呼吸着夜晚的空气。她掏出手机，再次点开与阮颜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依然停留在三天前她发的「晚安，生日快乐」上。她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我们能谈谈吗？」

消息发出后，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已读"标记，但回复迟迟不来。季樱的心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阮颜正蜷缩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季樱的消息弹出来时，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没和好？"林小满递来一杯热可可，在她身边坐下。

阮颜摇摇头，把脸埋进抱枕里："她今天去相亲了。"

"你确定那是相亲？也许只是普通饭局..."

"周教授的儿子，刚从英国回来，'年轻有为的生物学家'。"阮颜的声音闷闷的，"植物园的刘助理亲眼看到他们一起进的法餐厅。"

林小满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阮颜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以什么身份？我们连恋人都不算。"她点开手机相册，翻到季樱送她的画册照片，"看，连生日礼物都这么...模糊。两株植物并肩生长，什么意思？友谊？专业合作？"

"或者爱情。"林小满轻声说，"阮颜，你平时设计海报时连一个像素不对齐都要纠结半天，现在却连问清楚的勇气都没有？"

阮颜没有回答。她想起江边那个未完成的瞬间，她们的手指几乎相扣，却被一通电话打断。季樱当时苍白的脸色和那句"我不会去的"，现在看来多么讽刺。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季樱：「植物园项目下周要终审了，我们需要讨论一下展示方案。」

多么公事公办的语气。阮颜咬着嘴唇回复：「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了，周一直接会议上见吧。」

发送后，她立刻关掉手机，不敢看对方的回复。

周一的项目会议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尴尬表演。阮颜提前十分钟到达，却发现季樱已经坐在会议室里，面前摊开着文件。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蓝色西装裤，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早。"季樱抬头，声音有些干涩，"你...还好吗？"

阮颜点点头，刻意坐到会议桌的另一端："资料都带齐了。"

整个会议中，两人像两台精密运转的机器，专业而克制地交流着项目细节，眼神却小心地避开对方。植物园的李主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时不时疑惑地看向她们。

"这个互动区域的安全标识还需要调整。"李主任指出一处细节。

季樱立刻回应："我已经和阮设计师讨论过，会采用色彩分级系统，再加上简短的..."

"我们没讨论过这个。"阮颜打断她，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这是你单方面的修改。"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季樱的嘴唇微微发抖："我...我以为你会同意。毕竟上次..."

"上次是上次。"阮颜翻开笔记本，"既然季博士已经决定了，那就按她的方案吧。"

会议草草结束。阮颜收拾文件的速度快得反常，她想在季樱拦住她之前逃离这个房间。但就在她即将踏出门口时，季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阮颜，求你了...我们需要谈谈。"

那声音里的痛苦让阮颜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她转过身，看到季樱站在窗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一道囚笼。

"谈什么？"阮颜强迫自己冷静，"项目进展很顺利，不是吗？"

"不是关于项目。"季樱走近一步，"是关于...我们。"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季教授大步走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小樱，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半天。"

季樱的身体明显僵硬了："爸？你怎么来了？"

"来和李主任谈合作项目。"季教授的目光落在阮颜身上，微微点头，"阮小姐，久仰。"

阮颜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季教授好。"她抓紧手中的文件，"我先告辞了。"

"等等！"季樱想追上去，却被父亲拦住。

"李主任在等我们。"季教授的声音不容置疑，"关于你和周昀的合作论文，他有些建议。"

阮颜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走廊上，她差点撞上植物园的刘助理。

"阮设计师！"刘助理惊讶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没事吧？"

阮颜摇摇头，快步走向电梯。刘助理跟了上来，压低声音："那天的事...可能我不该多嘴。季博士和周少爷的饭局，也许只是普通聚会。"

"没关系。"阮颜按下电梯按钮，手指微微发抖，"这不关我的事。"

"其实..."刘助理犹豫了一下，"饭局中途我去那家餐厅送文件，看到季博士一个人站在后门那里，好像在哭..."

电梯门开了，阮颜几乎是逃了进去。回到工作室，她锁上门，终于让眼泪落下来。为什么季樱会哭？是因为被迫相亲而难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翻出手机，冲动地想要拨通季樱的电话，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

如果季樱真的在乎她，为什么不明说？为什么还要去相亲？为什么要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像个乖女儿？

手机震动起来，是季樱发来的长消息：

「我知道你听说了饭局的事。那不是我的选择。我父母和周教授是多年好友，我无法直接拒绝。但整晚我都在想你。关于我父亲...他有他的期望，但我的选择是我自己的。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阮颜读了三遍，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如何回复。她想起季樱画册里的每一幅画，想起她通宵修改方案时的黑眼圈，想起江边那个未完成的触碰...也许她应该听季樱解释？

就在这时，另一条消息跳出来，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阮小姐，我是季樱的母亲。有些事想和你当面谈谈，明天下午三点，植物园咖啡馆如何？」

阮颜的心跳几乎停止。季樱的母亲为什么要见她？是要警告她远离女儿，还是要给她一笔分手费？各种狗血剧情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应该拒绝，应该保护自己不受更多伤害...但她回复了：「好的，明天见。」

她需要知道真相，哪怕会让她更痛苦。

第二天，阮颜提前半小时到达咖啡馆，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当季夫人走进来时，她立刻认出了那双和季樱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更加世故和疲惫。

"阮小姐。"季夫人优雅地坐下，点了一杯红茶，"谢谢你抽空见我。"

阮颜握紧手中的杯子："您想谈什么？"

季夫人没有立即回答。她仔细打量着阮颜，目光在阮颜的设计师套装和倔强的表情上停留："我女儿很喜欢你。"

阮颜的呼吸一滞。

"从小到大，她从未为任何人像对你这样坚持过。"季夫人轻轻搅动茶杯，"她父亲安排她去英国交换时，她二话不说就去了。让她改研究方向，她也接受了。但这次..."

"这次怎么了？"阮颜的声音有些发抖。

"这次她拒绝了一年的瑞士项目，只肯去三个月。"季夫人叹息，"她父亲勃然大怒，威胁要断绝关系。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固执。"

阮颜的心脏狂跳起来："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了解我的女儿。"季夫人直视阮颜的眼睛，"她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伤害别人。她不会告诉你父亲以断绝关系相逼，也不会说她有多为难。"她停顿了一下，"但我看得出，你的疏远让她很痛苦。"

阮颜的眼前浮现出季樱站在会议室里的样子，那疲惫的眼神和几乎乞求的语气...

"那周昀呢？"她忍不住问。

"周教授是学界泰斗，我丈夫一直希望能联姻。"季夫人苦笑，"但那晚季樱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到半夜。第二天她告诉父亲，她宁愿放弃学术生涯也不会和周昀在一起。"

阮颜的手紧紧握住杯子，指节发白。她误会了季樱，而且是在季樱最需要支持的时候。

"我该走了。"季夫人站起身，留下茶钱，"作为母亲，我只希望女儿幸福。无论她选择什么...或谁。"

阮颜呆坐在咖啡馆里，脑海中回放着这段时间的种种。季樱的每一次欲言又止，每一个未完成的触碰，每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她突然明白了，季樱和她一样害怕，一样不确定，一样在家庭压力和真实自我之间挣扎。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季樱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她又发了条消息：「我们需要谈谈。我在植物园老地方等你。」

发完消息，阮颜匆匆买单离开。天空阴沉沉的，远处传来雷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