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总带着点不烈的烫意,像被揉碎的暖玉,透过三楼走廊那扇蒙着薄尘的窗户,斜斜地打在她的课桌上,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投下一块亮得晃眼的光斑。我坐在斜后方的位置,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习题旁洇出一小团墨渍,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没出息地黏了过去,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她正低头算题,额前那几缕总也梳不顺的碎发被阳光染成了浅金色,软乎乎地贴在额头,随着笔尖的移动轻轻晃动。垂着的眼睫纤长浓密,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偶尔因思考停顿而轻轻颤一下,连带着我心尖也跟着漾起一阵细碎的痒。蓝白相间的校服被她穿得格外好看,不像其他人那样松垮,领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袖口规规矩矩地卷到小臂中段,露出一小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腕,腕骨轻轻凸起,握着黑色水笔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写字时指节会微微用力,透着股认真的劲儿。
班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叶芮熙。每次月考后的成绩单,她的名字永远稳稳地钉在最顶端,红色的油墨像枚勋章;运动会上跑八百米,她穿着运动服冲过终点时,能把第二名远远甩下半圈,冲线后扶着膝盖喘气的样子,连额角的汗珠都闪着光;艺术节那天,她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指尖落下的瞬间,整个喧闹的礼堂都安静下来,只有悠扬的旋律裹着暖光漫开,连舞台边缘的幕布都像是被染软了。还听同桌说,她家住的那个带喷泉的高档小区,放学时偶尔能看见黑色的轿车停在校门口,司机穿着整齐的制服,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而我,章昊,就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能被淹没的普通男生,成绩卡在中游不上不下,体育课永远躲在队伍最后头混时间,每天放学推着那辆掉了漆的旧自行车,穿梭在巷弄里,车轮碾过石板路时,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我们的交集,开始于一次平平无奇的换座位。班主任拿着花名册,按身高重新调整位置,我抱着书包被挪到了她后桌的斜对角,这个角度刚刚好,抬头就能看见她写满彩色笔记的课本,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肥皂泡一样的清香。有次自习课,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她突然转了过来,笔杆在指间轻轻转了圈,声音很轻,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眼角还弯出个浅浅的梨涡:“章昊,有黑笔吗?我的突然没水了。”
我当时脑子像被放空了似的,手忙脚乱地从笔袋里翻找,指尖碰到好几支笔才抓出一支黑色的,递过去时太急,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指尖——她的指尖软软的,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我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来,连耳朵都开始发烫。她接过笔,轻声说了句“谢谢”,就转回去继续做题,而我握着那支刚被她用过、还残留着一点余温的笔,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胸腔,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盯着练习册上的题目看了十分钟,一个字都没看懂。
后来,我们之间就有了些零碎又小心翼翼的往来。数学课上,我对着一道几何题抓耳挠腮,草稿纸上画满了杂乱的线条,她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窘迫,悄悄把课本往我这边挪了挪,又用笔尖轻轻敲了敲我的练习册,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空气:“辅助线应该这样画,连接AC试试。”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画,难题瞬间豁然开朗,抬头跟她道谢时,刚好看见她眼底藏着的笑意,比窗外的阳光还暖。她值日那天,踩着凳子擦黑板顶端的字迹,踮着脚的样子有些笨拙,我看着她晃了晃,没等她开口,就默默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板擦:“我来擦吧,你够不着。”她愣了愣,然后笑着说了声“麻烦你啦”,退到旁边时,发梢不小心扫过我的胳膊,留下一阵淡淡的痒。阳光好的午后,她总喜欢把窗户开得大大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卷着她的发梢扫过脸颊,她会偏过头,用指尖轻轻捋到耳后,偶尔目光会和我的撞上——那一瞬间,空气好像都凝固了,我们会不约而同地赶紧移开视线,却都能看见对方悄悄泛红的耳根,像被阳光晒透的樱桃。
有次放学,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水雾。我推着自行车走到校门口,看见她站在屋檐下等车,怀里紧紧抱着书包,眉头微蹙地看着眼前的雨帘,发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我捏着伞柄犹豫了半天,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把伞递到她面前:“我家不远,跑回去就行,这伞你先用吧。”她愣了一下,接过伞时,指尖碰到我的手,轻声说了句“明天一定还你”。第二天早上,我刚到座位,就看见桌角放着那把伞,伞柄上还挂着一颗用透明玻璃纸包好的糖,粉粉的,是草莓味的。我悄悄把糖放进笔袋里,一整天都觉得心里甜甜的,连做数学题都有了动力。
现在,我又看着她认真听讲的侧脸,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把她的轮廓衬得格外柔和。讲台上老师讲着复杂的物理公式,声音渐渐变得模糊,我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连阳光落在她身上的样子,是她低头算题时颤动的眼睫,是她说话时带着笑意的声音,都想悄悄记在心里,藏在时光里,慢慢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