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搬家那天。
初夏的午后,阳光把楼道晒得暖融融的,我扛着最后一个装着书籍的纸箱往对门走,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就听见旁边传来轻轻的“哗啦”声。转头望去,她正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站在对门门口,浅棕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贴在脸颊边,衬得侧脸线条格外柔和。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是自带灵气的弧度,鼻尖小巧,唇瓣轻轻抿着时,嘴角还透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听见我开门的动静,她下意识抬头看过来,瞳仁亮得像浸了清泉,可眼神刚和我对上,又猛地缩了回去,像只受惊的小鹿,手里的纸箱晃了晃,里面的东西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却没慌得掉东西,只咬着下唇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了更宽的通路,动作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礼貌。
后来从楼下买菜回来的阿姨嘴里,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般拘谨——阿姨拉着我闲聊时,半开玩笑地说:“然竣啊,你可得多笑笑,对门那小姑娘跟我打听你呢,我跟她说你以前总跟物业争执楼道卫生的事,她还以为你是个脾气凶的,吓得不敢跟你说话。”我听着没辩解,心里却悄悄记着她那天的反应:之后在楼道里撞见,她会下意识攥紧背包带,手指关节泛白,却不会刻意绕路走;电梯里遇见,她会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耳尖悄悄泛红,连呼吸都放轻,可那点紧张不像真的害怕,倒像在跟自己较劲,非要撑着不先躲开。
我开始不自觉地“制造”偶遇。从阿姨那问来她在附近的设计公司上班,我就故意算着她下班的时间,去楼下那家24小时便利店买水。好几次都看见她蹲在冰柜前选酸奶,指尖轻轻划过不同口味的包装,眼神认真得像在研究什么重要设计图,眼尾弯起的弧度软得人心尖发颤。有次她选完酸奶转身,差点撞上我,手里的购物篮晃了晃,我伸手扶了一把,她却像被烫到似的往后撤了半步,脸颊瞬间红了,却没转身跑开,反而抬头瞪了我一眼,眼尾上挑的弧度更明显,语气带着点不服气的小脾气:“我自己能行,不用你扶。”那点别扭的模样,倒比之前怯生生的样子更招人喜欢。
周末天气好,我在阳台浇花,余光瞥见她蹲在楼下的小花坛边喂猫。小区里的流浪猫不怕人,围着她蹭来蹭去,她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沾了不少草屑,却没在意,正用指尖轻轻戳着一只橘猫的下巴,絮絮叨叨地念叨:“你怎么又抢别的小猫的猫粮?再这样下次不给你带罐头了。”声音软乎乎的,连责备都没半点杀伤力。我从家里拿了罐没开封的猫条下楼,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是我,眼里闪过一丝警惕,手还下意识护在猫粮碗前,却没起身走,反而犹豫了几秒,伸手接过猫条,指尖碰到我掌心时,没再像之前那样发颤,只小声说:“别以为给猫吃的,我就不记得阿姨说的那些话了。”说完还轻轻哼了一声,像在宣示自己没那么好“收买”。
真正熟络起来,是因为她家的水管。某天晚上我正在煮面,听见对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就是她带着点焦急的声音:“请问……你在家吗?我家水管好像坏了,漏水漏得厉害。”我关掉火过去,看见她家厨房地上积了一小滩水,水管接口处还在不停滴水。我找了工具帮她修好,她在旁边递纸巾、拿抹布,忙前忙后,最后从冰箱里端出一碗草莓布丁,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手里:“谢谢你啊,这是我下午刚做的,不算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说完站在门口没立刻走,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布丁勺,认真地补充:“这个勺子是我新买的,你吃完得还我,我就这一个好看的勺子。”我看着她一脸“认真讨还”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点头答应:“好,一定还。”她转身回去时,发尾轻轻扫过肩头,像只闹了小脾气却又悄悄留了余地的小兽,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多逗逗。
有次下班突然下大雨,我想起她早上出门没带伞,就从公司借了把伞,在她公司楼下的公交站等她。雨下得急,她抱着文件袋从写字楼里跑出来,头发湿了几缕贴在脸侧,脸颊被风吹得泛红,却没抱怨一句,只走到我身边躲雨,小声说:“早知道不听室友的,说今天不会下雨,穿这么薄,冻死了。”我把伞往她那边斜了斜,尽量让她不被雨淋到,自己半边肩膀很快就湿了。她察觉到,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轻轻碰到我的胳膊,这次没再躲开,反而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拘谨,多了点坦诚:“其实……跟你接触下来,你好像没阿姨说的那么凶,上次你帮我修水管,还耐心教我怎么换滤网。”
我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伞柄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却压不住心里突然涌上来的热。看着她眼尾软乎乎的弧度,看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我突然笑了——原来那些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无聊的传言,早就被她眼里的坦诚、被她别扭又可爱的小脾气、被她悄悄递来的草莓布丁,一点点冲散,在她这里,早就没了半分分量。
雨渐渐小了,公交缓缓驶来,她上车前回头看我,挥了挥手:“明天记得把勺子带来给我!”我点头,看着公交车载着她远去,心里像被雨后的阳光晒过,暖融融的。回到家,我把那碗没吃完的草莓布丁放进冰箱,又把她要的勺子擦干净放在玄关,忽然觉得,原来邻里间的这点小交集,像窗台上的灯火,看似微弱,却能在不经意间,把心里的角落都照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