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九月新生报到的第五天。
南方的九月还带着夏末的余温,行政楼前的两排香樟树长得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交织成绿色的穹顶,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就跟着晃悠悠地动。我刚核对完社团招新的名单,把厚厚的文件夹抱在怀里走出行政楼,脚步还没完全迈开,视线就被香樟树下的一道身影勾住了。
她站在离树不远的地方,穿一件短款奶白色小香风连衣裙,领口是精致的V领,缀着三颗圆润的珍珠扣,刚好露出颈间浅淡的锁骨线条,收腰的设计把纤细的腰线衬得格外明显,裙摆长度过膝一点,走动时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朵含苞的花。脚上是一双米白色的细高跟短靴,鞋跟不高,却让她的身姿显得更挺拔,斜挎着一个焦糖色的名牌马鞍包,包带长度刚刚好,垂在腰侧,透着股恰到好处的精致。风轻轻掀起她的发梢,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旁,她正低头听旁边的学姐讲选课流程,嘴角弯着浅淡的弧度,连认真的样子都透着股清透的灵气。
路过的几个男生明显是故意绕过来,借着问社团报名路线的由头凑过去搭话,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殷勤。她也只是礼貌地侧过头,轻轻点头回应,眼神却始终没离开手里那张打印好的选课指南,指尖还偶尔在“微积分”“大学物理”的课程名称上轻轻点一下,像在默默规划着什么。后来我才从学生会的同事嘴里听说,她是今年高考的省前十,以极高的分数考进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家境优渥却没半点娇气,没几周就凭着出众的长相和亮眼的履历,成了校园论坛里讨论度最高的“新晋校花”,连带着她常去的图书馆座位、爱买的咖啡店饮品,都成了帖子里的热门话题。
十月学生会招新,面试场地设在教学楼的阶梯教室。我作为活动策划部的部长,坐在面试官的位置上,手里拿着笔,一边听着新生的自我介绍,一边在表格上记录。就在我低头翻下一页报名表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抱着一叠材料走了进来——是她。白色的衬衫扎在浅灰色的西装裤里,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马尾,脸上没化浓妆,只涂了点淡粉色的唇膏,和上次在香樟树下见到的精致不同,多了几分干练。她把报名表放在桌上,轻声说“学长好,我想报名活动策划部”时,我手里的笔顿了半秒,墨水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旁边的副会长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声音压得很低:“就是她,论坛上很火的那个新生,听说好几个社团的社长都亲自去拉人,结果她都婉拒了,没想到会来咱们学生会。”我没接话,只是抬眼看向她,示意她开始自我介绍。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说起自己的经历时条理清晰,从高中组织的校园文化节,到假期参与的公益活动策划,每一个细节都讲得很具体。问到“如何平衡学业与学生会工作”时,她没有说空泛的“会努力兼顾”,而是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时间规划表,连每周的课程密度、可能的加班时间都考虑在内,甚至还提到了“活动预算要预留10%应急资金”,比往届不少老生都想得周全。
最后她顺利通过面试,被分到了我负责的活动策划部。我在录取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时,特意在她的名字旁边停顿了两秒,却没多说一句话,只是把名单递给旁边的干事,语气平淡地说:“通知她明天下午来开部门例会。”
第一次一起加班,是为了修改迎新晚会的初步方案。那天部门里的其他人都有事提前走了,办公室里只剩我们两个,窗外的天渐渐黑下来,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她盯着方案里的彩排时间表,眉头轻轻皱着,嘴里还咬着笔杆的一端,小声嘀咕:“这个彩排时间太赶了吧,新生刚开学没多久,还在适应课程节奏,肯定抽不出整段时间来礼堂排练,到时候人凑不齐,反而会影响进度。”
我低头扫了眼方案上的时间安排——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连续一周——确实是我没考虑到新生的课程密度,很多专业晚上会安排晚自习,根本没法按时到场。可我心里明明知道自己的疏忽,嘴上却没直接承认,只是把手里的红笔递过去,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把你觉得需要修改的建议标出来,明天部门例会的时候一起讨论,到时候再调整。”
她接过笔时,指尖不小心轻轻碰了碰我的指腹,温热的触感像羽毛一样扫过,我下意识地立刻收回手,假装低头翻找桌上的文件,耳朵尖却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烫,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生怕被她发现我的慌乱。
那之后,加班渐渐成了我们的常态。迎新晚会的筹备事情多,从节目筛选到场地布置,再到嘉宾邀请,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反复打磨。她好像总能提前想到我没考虑到的细节——会提前查好天气,在方案里备注“若遇雨天,室外互动环节转移至室内”;会整理好各个节目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做成表格贴在办公室的白板上。而且每次加班,她总会从包里拿出一小盒自己烤的曲奇,放在我的桌角,语气淡淡的,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周末在家多做了点,放久了怕坏,你也尝尝。”曲奇是黄油味的,口感很酥脆,每次我吃的时候,她都会坐在旁边改方案,嘴角还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还有一次,我们一起赶活动流程报告,忙到晚上八点多,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决定订外卖。她拿着手机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不辣就行”——那是上次一起吃食堂,我随口提过自己肠胃不好,吃不了太辣的东西。没想到她记在了心里,订外卖时特意备注了“微辣,辣椒单独放”,甚至还多点了一份温热的南瓜粥,说“喝粥对肠胃好”。外卖送到时,我看着那份备注详细的订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
迎新晚会正式举办的那天,我们从早上忙到凌晨。会场里的观众走光后,我们又一起收拾场地,把散落的彩带、海报都整理好,把借来的音响设备归位。走出礼堂时,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落在安静的石板路上。
走到行政楼前的香樟树下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脸上带着点轻松的笑意,语气也比平时更软了些:“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社团招新那天,你抱着文件夹从行政楼走出来,头都没抬一下,表情特别严肃,我还跟室友说‘学生会的委员都这么不好接近吗’,没想到后来会被分到你手下做事。”
我攥着手里的文件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喉结轻轻动了动,没有反驳她的话——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为了维持部长的“威严”,我平时总是刻意表现得很高冷,连说话都很少带情绪。可那天晚上,看着她眼里映着的路灯光影,听着她语气里的坦诚,我却悄悄往她那边挪了半步,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渐渐靠得更近。
风裹着香樟树的清香吹过来,带着点秋夜的凉意,却没让我觉得冷。月光落在她的发顶,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我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突然明白——原来从她递来曲奇的那一刻,从她备注“微辣”的那一瞬间,从她指出方案漏洞时的认真模样里,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早就比我刻意维持的冷淡,先一步在我心里暖了起来,像香樟树下的光影,悄悄铺满了整个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