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上的伤痕

夏夜的图书馆冷气开得很足，程小雨搓了搓裸露的手臂，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段结语。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将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几乎透明。

"终于写完了..."她小声嘀咕，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脊椎发出轻微的响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接近闭馆时间。周围的学生稀稀拉拉，大多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程小雨保存好文档，开始整理桌上散落的参考书。就在她伸手去拿最远处那本《现代文学批评理论》时，肘部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一摞书。

"啊！"她轻呼一声，慌忙蹲下去捡。图书管理员明天肯定又要抱怨了。

散落的书籍中，一本《月亮与六便士》吸引了她的注意。这不是图书馆的藏书，看起来是私人所有。程小雨好奇地翻开扉页，一张对折的纸片从中滑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展开了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读书笔记，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斯特里克兰德的纯粹令人着迷...他抛弃一切追求艺术的极致，这种不顾一切的执着才是真正的爱情形式...世人眼中的疯狂恰恰证明了他灵魂的纯净..."

程小雨微微皱眉。这解读与她印象中的小说主旨相去甚远。她继续往下读，笔记内容越发偏执：

"...如果有人能理解这种纯粹，哪怕与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所有干扰因素都必须清除...就像斯特里克兰德烧掉那幅杰作一样，有时毁灭才是永恒的保存方式..."

最后一句话让她心头莫名一颤："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然后永远守护她，不让任何杂质污染这份纯粹——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这读书笔记写得...真特别。"程小雨喃喃自语，翻到笔记背面，发现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QX"签名。

她正思索着，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那是我的书。"

程小雨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身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胸前别着图书馆的工作证。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在图书馆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郁。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程小雨慌忙站起来，把书和笔记递过去，"你的读书笔记...很独特。"

男人——齐轩，根据工作证上的名字——接过书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你读过这本书？"

"当然，毛姆的经典之作。"程小雨点点头，突然有了辩论的兴致，"不过我认为你的解读有些偏差。斯特里克兰德不是追求纯粹，而是极端自私。他伤害了所有爱他的人。"

齐轩的眼睛微微眯起："伤害？不，那只是世人肤浅的看法。他给了他们参与伟大的机会。"

"参与伟大？"程小雨几乎要笑出声，"抛妻弃子、背叛朋友叫伟大？"

"他解放了他们。"齐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平庸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囚笼。斯特里克兰德用决绝的方式让他们看清了这一点。"

程小雨摇头："那不过是美化自私的借口。如果爱一个人，怎么会忍心伤害她？"

"恰恰相反。"齐轩向前一步，程小雨不自觉后退，腰抵在了桌沿，"真正的爱必然伴随着痛苦。就像炼金术中的提纯过程，必须经历高温和腐蚀，才能得到纯粹的黄金。"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程小雨感到一阵不自在，转移话题道："呃...你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我在古籍修复部，平时不常到前区。"齐轩的表情忽然柔和下来，"你是文学院的？"

"现当代文学研究生。"程小雨松了口气，指了指自己桌上那堆书，"在写关于后现代叙事学的论文。"

齐轩点点头，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在《月亮与六便士》的扉页上写了什么，然后递给程小雨。

"如果你真的对文学感兴趣，明天下午三点，文学区S架有新到的批评文集，或许对你的论文有帮助。"

程小雨接过书，看到扉页上写着一串数字——明显是电话号码。她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齐轩已经转身离开，背影修长而孤绝。

闭馆铃声响起，程小雨匆忙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经过服务台时，她看到齐轩正在整理归还的书籍。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头望来。

就在那一刻，齐轩卷起的袖口滑落，程小雨清晰地看到他左手腕内侧几道平行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刻意划出的伤痕。

齐轩迅速拉下袖口，但程小雨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齐轩的眼神复杂难辨，而程小雨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明天见。"齐轩用口型说道，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程小雨点点头，快步走出图书馆。夏夜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图书馆的冷气形成鲜明对比。她深吸一口气，却无法驱散脑海中那双幽深如井的眼睛和手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月亮与六便士》，不知为何，竟有些期待明天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