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2

日子如常过了两天，姨妈从夜班转为了白班。

晨光透过斑驳的防盗网洒进客厅时，姨妈正将保温桶往帆布包里塞。疲惫还挂在她眼角，藏青色厂服上沾着未洗净的机油痕迹。"小晋早餐在锅里，昭昭记得收阳台的衣服......"她习惯性地念叨着，没看见林七夜倚在门框，晨光正落在他明亮的眸子里。

姨妈把帆布包往肩上一挎，转身正要出门，林七夜突然喊住她：“姨妈！”声音比往常都要清亮。晨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刚好落在少年身上，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

姨妈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住，工装裤口袋里装的劳保手套滑落也没察觉：“咋了？是不是又忘带钥匙……”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突然卡住。林七夜已经走到跟前，直直望进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笑着眨了眨眼：“我眼睛能看见了，医生说恢复得特别好。”

帆布包“咚”地砸在地上，姨妈粗糙的手掌猛地捂住嘴，浑浊的眼泪顺着掌纹往下淌。她哆哆嗦嗦地抬手，想摸少年的眼睛又怕自己手上的机油弄脏他，最后只是轻轻抱住他，肩膀剧烈地颤抖：“老天爷……老天爷开眼了……”

保温桶"哐当"坠地，煮好的茶叶蛋滚落在地上。姨妈的手剧烈颤抖，布满老茧的指尖悬在少年眼前迟迟不敢落下："小七......你、你真的看得见了？"

林七夜笑着抓起姨妈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眼上："能看见了，昨天复查医生说恢复得很好。"温热的泪水砸在他手背上，姨妈突然把他搂进怀里，二十年在工厂打螺丝磨出的硬茧隔着布料硌得生疼，却让少年红了眼眶。

姨妈的手掌还在林七夜脸上轻轻摩挲，滚烫的泪水不断砸在少年手背上。杨晋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递过去，明昭则默默捡起滚落在地的茶叶蛋。"可算盼到这天了！"姨妈破涕为笑，用袖口胡乱擦着脸，"赶紧的，都收拾收拾去上学，晚上回来给你们做大餐！"

晨光中，三人背着书包走出单元楼。林七夜看清楼下歪脖子槐树的纹理，明昭鬓角的碎发在风里轻轻颤动，杨晋校服后领翘起的边角都显得鲜活起来。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夕阳把教学楼染成蜜色，他们才说笑着往家走。

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糖醋排骨香气扑面而来，赵空城正系着印满卡通小熊的围裙，利落地颠着炒锅，案板上码放整齐的食材透着新鲜劲儿。

"赵...赵空城？"林七夜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地开口。赵空城回头露出招牌笑，手里的锅铲还滴着酱汁："小林同学家长好啊，我是新来的老师，特意来家访。"他冲林七夜眨了眨眼，示意对方配合。

姨妈系着碎花围裙从阳台探出头，脸上还沾着面粉："快别愣着，赵老师可帮了大忙，这满桌子菜有一半都是他做的！"林七夜和明昭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坐到桌前。做饭时，赵空城一口一个"孩子们学习辛苦"，还时不时和姨妈聊些工厂的趣事。

做完饭后，赵空城找借口，悄悄把林七夜和明昭拉到厨房。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两个信封，分别塞进两人手里："一点心意，就当是学生进步的奖励。"见两人要推辞，他压低声音："放心，不白给。守夜人随时欢迎你们，但选择权永远在你们手里。"说完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记得帮我美言几句，下次家访还想蹭饭呢！"

"等等，你的纹章。"林七夜叫住了他，将桌上的纹章拿起，挥了挥。

赵空城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可是我的命！"

赵空城接过纹章，翻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后面那几句话？"

"看到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很帅，是你写的？"

"不是，这是我们在进入守夜人的时候，立下的誓言。"赵空城像是抛硬币一样将纹章抛弃，又稳稳接住，放入口袋，"不过……我很喜欢。"

"等等。"

"又怎么了？"

"外面雨大，你拿着伞。"

"谢了，这伞，我可就不还了。"

"你尽管拿去，就当是……守护地球的报酬吧。"

"有意思，行，我真走了。"

"再见。"

大雨渐浓，赵空城的身影消失在楼道转角。林七夜捏着厚实的信封，听见客厅传来姨妈和杨晋的笑声，明昭轻轻叹了口气："这人...倒也不像坏人。"窗外的风裹着饭菜香掠过，将这个意外的夜晚，酿造成了生活里最特别的插曲。

当糖醋排骨、粉蒸肉、油焖大虾摆满斑驳的旧餐桌，杨晋默默给每个人倒上橘子汽水。姨妈把最大的虾夹进孩子们碗里，自己却只肯挑最小的："多吃点补身子！"她布满裂口的手还沾着豆瓣酱，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油污，却将剥好的虾仁挨个放进孩子们碗里。

"干杯！"四个玻璃杯碰在一起，橘子汽水的气泡溅在桌布上。明昭望着姨妈眼角新添的笑纹，杨晋认真啃着排骨的模样，还有林七夜眼底从未有过的光亮，突然觉得这间狭小的屋子比任何宫殿都温暖。窗外的霓虹透过生锈的防盗网，将满桌的欢声笑语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