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砚”

顾清欢开始在群里发照片。有时是画室窗外的雨，她配文“这里的雨也很大”；有时是美术馆里的油画，她说“这幅《星空》比课本上看的震撼一百倍”；有时是食堂里的三明治，吐槽“还是陆杰烤的鸡翅好吃”。

程瑶总在下面刷屏，发自己练琴的视频，说“等你回来听我独奏”；陆杰会发训练的照片，肌肉线条越来越明显，配文“清欢快看，我是不是壮了”；白嘉诚偶尔分享新发现的画展，说“这个画家的风格很像你”。

只有周砚，很少在群里说话，却总会在她发照片的几分钟后，发来私聊。

她发雨照时，他问：“穿外套了吗？别冻着。”

她发油画时，他说：“第三幅的光影处理，和你高三画的青花瓷很像。”

她发三明治时，他发来张食堂的照片：“今天有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顾清欢知道，他在认真看每一张照片，像在替他们所有人，拼凑出她在异国的生活。有时她会对着手机发呆，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七月底的一天，顾清欢正在画室整理颜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周砚发来的照片，背景是他家的书桌，上面摆着两封烫金的通知书，右上角印着“清华大学”的校徽。

“我和嘉诚的。”他的消息跟着进来，“刚收到。”

照片里，他的手指搭在通知书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还是她熟悉的样子。顾清欢盯着那两行“物理系”的字样，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在红榜前说“想考清华”，当时她没说，其实她偷偷查过，清华美院的艺术史专业，和物理系的教学楼只隔了一条银杏道。

她本该也在那里的。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她想起母亲逼她订机票的那个晚上，想起山顶日出时他说“等你回来”，眼眶忽然有点热。

“恭喜。”她回复，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又补了句，“替我看看银杏道的秋天。”

没过多久，程瑶也在群里晒了通知书，中央音乐学院的声乐系，照片里她举着通知书笑得眼睛都没了。陆杰紧随其后，北京体育大学的运动训练专业，他拍了段小视频，举着通知书在训练场上跑了半圈，大喊“清欢你看到没！”

顾清欢看着群里刷屏的祝福，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暖。他们都奔向了各自的轨道，像散落在天空的星，虽然距离遥远，却都在努力发光。

手机又震动了，是周砚发来的新消息，只有一张照片。是他在清华门口拍的，背景里的二校门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站在门柱旁，穿着那件她熟悉的白T恤，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等你回来。”

顾清欢看着照片，忽然笑了。她拿起手机，对着画室窗外的天空拍了张照，发给周砚。

“这里的星星和北京的一样亮。”

也许暂时不能并肩，但他们都在朝着光的方向走。这样就很好了，她想。

多伦多的雪下了整整三天，顾清欢裹着羽绒服站在画室窗边，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玻璃上凝成雾。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程瑶发来的小视频——北京初雪，她和陆杰在未名湖畔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白嘉诚举着相机在旁边笑，背景里隐约能看见清华园的红墙。

“清欢快看！北京下雪啦！”程瑶的声音裹着风声，“周砚说这雪比去年大，他刚发了张物理系楼前的照片，超美！”

顾清欢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没看到周砚的照片。也许是群里消息太多刷过去了，她想。窗外的雪还在飘，鹅毛似的落满屋顶，她忽然很想听听周砚的声音，想问问他那边的雪是不是也这么密，想告诉他多伦多的暖气开得太足，画画时总让人犯困。

她翻出通话记录，上次通话还是上个月，他说清华的银杏叶黄透了，拍了照片存在相册里，等她有空了发过来。拨号键按下去时，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两拍，像高中时在楼梯口撞见他那样。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却不是熟悉的男声。

“喂？”是个清亮的女声，带着点笑意，背景里似乎有水流声。

顾清欢愣了愣，以为打错了，看了眼屏幕——确实是周砚的号码。“请问……周砚在吗？”

“你找砚砚呀？”女生的声音更甜了些，那声“砚砚”亲昵得像裹了蜜，“他在洗澡呢，手机忘在客厅了。你是谁呀？等他出来我让他回给你？”

“砚砚”两个字像小石子投进冰湖，顾清欢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耳边只剩下自己突突的心跳声。

洗澡？手机在客厅？陌生的女生？还叫他“砚砚”？

无数个念头像雪片似的涌进来。是他的女朋友吗？什么时候的事？是上次程瑶提过的，物理系那个总找他问问题的女生？还是……

她想起周砚送她去机场时，肩上的背包；想起他发的清华校门照片，嘴角的笑；想起这半年来，他总能精准地接住她话里的情绪，却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生活。原来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是身边早就有了别人。

“不用了。”顾清欢的声音有点发飘，像踩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我没什么事，就是……打错了。”

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她匆匆挂了电话，手指在屏幕上乱按，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她心里的寒意，比窗外的雪还要冷。

她走到画架前，上面是幅没画完的雪景，颜料已经冻得有点发硬。她拿起画笔，蘸着钛白想补两笔，手却抖得厉害，白色的颜料滴在画布上，像没忍住的眼泪。

原来山顶的日出，机场的拥抱，那些说过的“等你回来”，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念想。他早就往前走了，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人，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抱着回忆不肯撒手。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的脸。她忽然想起那个女生的声音，清亮又甜蜜，像春天的风铃，和她这种总爱掉眼泪的人，一点也不一样。或许这样的女生，才更适合周砚吧，适合站在他身边，在清华园的雪地里，笑着叫他“砚砚”。

顾清欢把画笔扔在调色盘里，发出哐当一声响。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忽然觉得眼睛很酸。多伦多的冬天真冷啊，冷得连呼吸都带着疼。

她摸出手机，把周砚的号码从“星标联系人”里移出来，又点开和他的聊天框，往上翻了翻。最新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他说“北京降温了，你那边也要多穿点”。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舍得删。只是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再也打不出一个字。

也许，该醒了。她对自己说，转身把画架上的雪景画翻了过去，背面是片空白，像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