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机场比想象中更喧闹。顾清欢拖着行李箱走进T3航站楼时,母亲正在值机柜台前核对信息,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舅舅说已经在机场等着了,到了多伦多直接去公寓,家具都是新添置的……”
顾清欢没怎么听,眼睛在人群里扫来扫去。穿校服的学生很少,大多是行色匆匆的旅人,拖着比她的箱子大两倍的行李,说着她听不太懂的语言。
“在看什么?”母亲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不是忘了带什么?护照给我,要去办托运了。”
她刚把护照递过去,手机就响了。是周砚发来的定位,就在安检口旁边的咖啡馆。
“妈,我去趟洗手间。”顾清欢抓起随身包,几乎是跑着穿过人群。
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周砚正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两杯没动过的橙汁。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着件浅灰色的连帽衫,背着那个她送的黑色双肩包——拉链上挂着的银杏叶挂坠,是去年运动会时她赢来的奖品。
“来了。”他站起身,把其中一杯橙汁推过来,“刚买的,加了冰。”
顾清欢坐下时,才发现他的袖口沾着点墨渍,像是刚写完字。“等很久了吗?”她吸了口橙汁,冰得舌尖发麻。
“没多久。”他看着她的行李箱,目光在拉杆上顿了顿,“都收拾好了?”
“嗯。”她点点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在山顶有那么多话可说,此刻面对面坐着,却觉得喉咙发紧。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局促,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给你的。”
信封上没有字,厚度像是装着本书。顾清欢捏了捏,听见里面纸张翻动的声音。“是什么?”
“到了那边再看。”他的耳尖有点红,“别弄丢了。”
母亲的电话打来时,他们已经在安检口站了十分钟。周砚帮她把随身包的肩带调短了些,又检查了一遍护照是不是在最外侧的口袋里,动作仔细得像在做物理实验。
“该进去了。”顾清欢的声音有点哑,拖着行李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嗯。”周砚点点头,却没立刻松开扶着箱子的手,“到了记得报平安,别让阿姨担心。”
“知道。”
“那边的插座和国内不一样,我给你买了转换插头,放在你背包外侧的小兜里了。”
“……好。”
“画画别熬太晚,你胃不好,记得按时吃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落在她的发梢上,“还有,冬天别总穿单鞋,那边的雪很厚,容易滑倒。”
顾清欢忽然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太多没说出口的话,像被压缩的文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每个角落。她想起高三那年,他在理科班的窗口等她放学的样子;想起他在茶水间帮她接温水的手指;想起露营时,他往她这边倾斜的伞……原来所有的细节,早就串联成了完整的心意。
“周砚,”她鼓起勇气开口,“你……”
“进去吧,别误了飞机。”他忽然打断她,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我会告诉他们的,就说你在那边一切都好。”
顾清欢点点头,转身走向安检口。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在倒数着告别的时间。她走了几步,忽然忍不住回头——周砚还站在原地,背包上的银杏叶挂坠在晨光里晃来晃去。
就在她转身要进去的瞬间,他忽然开口,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清晰地落在她耳里:“顾清欢。”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然后说:“抱一个吧。”
周围的人声仿佛瞬间消失了。顾清欢看着他张开的手臂,忽然想起高三开学典礼那天,他作为理科代表发言,结束时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是她冲过去扶住了他。那时他也是这样,耳根发红,却把她扶得很稳。
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肩膀很宽,连帽衫的料子蹭着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没有用力,却让她想起山顶那件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温暖得让人不想松开。
“到了给我发消息。”他的声音埋在她的头发里,带着点闷响。
“嗯。”顾清欢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敢抬头,怕眼泪掉下来。
不知道抱了多久,广播里开始催促乘客登机。她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看见他眼底的红。“我走了。”
“嗯。”他点点头,嘴角努力扯出个笑,“一路顺风。”
顾清欢拖着行李箱走进安检口,过安检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周砚还站在那里,冲她挥了挥手。晨光落在他身上,像给整个世界都镀了层金边。
飞机起飞时,顾清欢打开了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本物理笔记,最后几页却画满了速写:有她在画室发呆的样子,有她趴在文科班窗口的侧影,有她被颜料弄脏的校服裤,最后一页是山顶的日出,旁边写着一行字:
“等你回来,我们再数一次台阶,从二楼到四楼,四十四级,一步都不会少。”
她看着窗外渐渐缩小的城市,忽然笑了。原来有些告别,不是结束,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把彼此的名字刻进了未来里。
云层之上,阳光正好。多伦多的夏天,应该也和这里一样暖和吧。她想。
周砚是在程瑶约着去唱K的那个晚上说的。包厢里的彩灯旋转着,陆杰正扯着嗓子唱《同桌的你》,白嘉诚在旁边帮程瑶调麦克风,周砚忽然关掉了伴奏,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嗡鸣。
“清欢走了。”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半杯没喝完的柠檬水,“今天上午的飞机,去多伦多了。”
程瑶手里的麦克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电池盖摔了出来。“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她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陆杰也愣住了,刚才还唱得通红的眼眶瞬间蓄了水:“上周她还跟我说……说等我拿到北体的通知书,要请我吃火锅的。”
白嘉诚沉默地捡起地上的麦克风,递给程瑶时,指尖在微微发抖。他其实早有预感,从顾清欢总躲着他的眼神里,从周砚越来越频繁的欲言又止里,但真听到这个消息,心脏还是像被什么攥住了,闷得发疼。
“她怕你们难过。”周砚把手机里的机票信息调出来,屏幕的光映着他平静的脸,“让我等她走了再告诉你们。”
包厢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陆杰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程瑶忽然捂住脸哭出声来:“这个混蛋……怎么能这样……”
那天晚上,顾清欢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就没停过。
程瑶发来一长串语音,带着哭腔:“顾清欢你什么意思?把我们当外人是吧?我还留着上次露营的照片想给你看,你居然就跑了!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报平安,不然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陆杰的消息很简单,只有一张他练铅球的照片,配文:“等你回来,我扔给你看,肯定比上次远。”
白嘉诚发来一段话,语气很平静,却看得顾清欢鼻子发酸:“知道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都支持你。程瑶和陆杰这边我会劝着,你在那边好好的,别总熬夜画画,按时吃饭。”
她看着屏幕,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最后只给每个人回了句“对不起”,又发了张窗外的夜景——多伦多的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远处的CN塔亮着旋转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