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陈裴凉磨豆机里倾洒的咖啡粉,细碎且规律地流逝。
杨烬熵成了“静隅咖啡店”午后固定的风景。那张靠窗且挨着插座的桌子,近乎成了他的专属之地。键盘敲击声取代雨声,成了这片小天地新的背景音。生椰拿铁的冰爽清甜和偶尔搭配的各种小甜点,成了他枯竭灵感中的珍贵源泉。
写作顺手时,他会停下,轻啜一口咖啡,目光不经意落在吧台后那个清瘦身影上。偶尔目光交汇,陈裴凉只是极轻微点头,嘴角弧度几不可见,却让杨烬熵感到无比开心。
咖啡香与键盘声,仿佛真能隔绝外界。杨烬熵新小说的文档,不再是刺眼的空白,艰难却持续地增加着字数。这小小的咖啡馆,成了他摇摇欲坠的创作世界里稳固的避风港。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穿过云层,斜洒在玻璃窗上,留下几道温暖光柱。店里只有杨烬熵和一对低声交谈的情侣,轻柔爵士乐与咖啡醇香在空气中弥漫。杨烬熵刚敲完一段满意的描写并存档,合上电脑准备休息。
他起身,朝着咖啡馆的吧台走去,正打算续杯。不经意间抬眼,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屏幕上赫然呈现着几行字——“裴凉,这几个月的房租你已经拖欠很久了,我这边也有难处,下个月再不交,真的只能按合同办事了……”
“房租拖欠”这几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入杨烬熵眼中。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本从容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神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脑海中“嗡”的一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得厉害。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怎么会?陈老板一直打理得很好,怎么会拖欠房租?那这家店……”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迅速蔓延开来,他仿佛看到了“静隅咖啡馆”紧闭大门、人去楼空的景象。
这个消息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瞬间打破了他心中这片宁静的天地。他呆立在原地,久久无法挪动脚步,心中五味杂陈,既为陈裴凉担忧,又为这家给自己带来无数灵感与慰藉的咖啡馆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
杨烬熵像是丢了魂一般,本打算去续杯,却僵在原地许久。随后,才拖着虚浮如踩棉花的脚步,艰难地挪回座位。
坐在桌前,他眼神空洞,电脑屏幕映出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此时窗外阳光刺眼,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暖。
他下意识端起杯子,才想起杯中已无生椰拿铁,只剩一点残余的咖啡渍附着在杯壁。他盯着杯子,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手机上“房租拖欠”的字样。
想到咖啡馆开倒闭,他心中就一阵刺痛。他紧紧握着杯子,指节泛白,心中满是对“静隅咖啡馆”未来的担忧与无助。这家店对他而言,已然不仅仅是一个喝咖啡写作的地方,更是他创作的避风港,若它消失,自己不知又将陷入怎样的困境。
杨烬熵下意识望向吧台后,陈裴凉背对着他,低头仔细擦拭雪克壶。他动作平稳,白色衬衫下肩背线条清瘦挺直,暖黄灯光柔和勾勒出侧影。这努力维持的体面,在杨烬熵眼中透着悲壮的脆弱。
杨烬熵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攥紧,酸涩滋味从胸腔蔓延到喉咙。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拳,指甲掐进掌心带来刺痛。
不行!杨烬熵在心里呐喊。键盘敲击的字、柠檬挞的甜香、生椰拿铁的慰藉……这些回忆在他脑中旋转,最终指向不可承受的结局——咖啡馆会消失。
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他闭眼再睁开,目光死死盯着陈裴凉挺直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夹杂着恐慌与决然,在他胸腔横冲直撞。他不能看着它消失,绝不能。
就在这时,吧台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杨烬熵抬眼望去,只见陈裴凉放下了手中的雪克壶,顺手拿起一旁的手机。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了几下,似乎在查看或回复着什么。
察觉到陈裴凉可能会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杨烬熵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低下头,装作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咖啡杯。此刻,他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店内轻柔的音乐所淹没。随后,便是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杨烬熵知道,陈裴凉正朝着咖啡馆的后门走去。
杨烬熵的心提到嗓子眼,预感接下来的事。果然,几秒后,后门被推开又关上,虽隔绝大部分声音,但咖啡馆安静,他神经紧绷,还是捕捉到门外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王哥,是我,裴凉……”陈裴凉声音透过门板有些模糊,却透着努力镇定下的焦灼,“……房租的事……我知道逾期了……实在不好意思……店里最近……最近不太好……”
杨烬熵屏住呼吸,手指紧抠桌沿。
“……您看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一定……一定想办法凑上……”陈裴凉声音带着哀求的急促,“……是是是,我知道您也难……但这店……是我全部心血……求您了王哥……”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只能听到陈裴凉反复说着“一定”“想办法”“拜托了”,语气越发无力。最终通话结束,门外陷入沉寂。
杨烬熵呆坐在原地,感觉血液涌上头部又瞬间褪去,只剩冰冷麻木。陈裴凉的“再宽限几天”和“全部心血”在脑中回响。
后门推开,陈裴凉走进来,脸色比刚才更苍白,眼睫低垂遮住情绪。他径直走向吧台,拿起未擦完的雪克壶,动作依旧认真,只是指关节因用力泛白。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壶身,声音在安静店里格外响亮。
杨烬熵望着陈裴凉挺直却似负重的背影,水流在他指间淌过。哗哗水声,似在宣泄窘迫与绝望。杨烬熵手在膝盖上攥紧,指甲陷进掌心。他心中涌起强烈冲动——不能旁观,不能让这心灵寄托毁灭。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疯长。
杨烬熵陡然起身,动作急切,椅子腿与地板狠狠摩擦,发出尖锐声响。陈裴凉明显被这动静惊动,擦拭的手瞬间一顿,却没有回头。
杨烬熵深吸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震惊、恐慌、酸涩交织,而一种强烈的想要施以援手的冲动占据上风。他没有朝门口走去,而是抱紧电脑包,迈着坚定的步伐,径直朝吧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