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像被晒得蔫了的叶子,拖着长音在走廊里飘了飘,就没了声息。顾璟苧手快,不等老师喊“下课”,已经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拉链“刺啦”一声拉到顶。后桌男生用胳膊肘撞她后背:“又不等我一起走?你这‘望妻石’当得够称职啊。”
她没接话,手指在裤兜里捻了捻那袋梅子的包装袋——是温叙白喜欢的甘草味,刚才特意绕到街角那家老店买的,老板娘还多塞了两颗话梅,说“小姑娘家就爱这些酸甜口”。顾璟苧勾了勾嘴角,抓起书包往肩上一甩,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引得前排同学回头看,她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
二楼到一楼的楼梯总是挤满人,顾璟苧侧着身子在人群里钻,白球鞋踩在台阶边缘,差点被某个慢吞吞下楼的女生绊到。“借过借过!”她嘴里念叨着,像条灵活的小鱼,终于从人缝里挤了出来,一抬头,正撞见初三的学长抱着篮球往操场跑,差点撞个满怀。
“不好意思啊学长!”她边喊边往校门口冲,书包带子在背后颠得老高,像只不安分的尾巴。
校门口那棵老槐树怕是有几十年了,枝桠伸得老长,把半个校门都罩在树荫里。顾璟苧靠着最粗的那根树干站定,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才发现自己跑得出了不少汗。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梅子,透明包装袋上已经凝了层薄薄的水珠,沾在手指上凉丝丝的。
树底下早就有几个等同伴的学生,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在数刚买的明星卡片,两个男生蹲在地上用石子下五子棋,还有人举着冰棒啃得正香,糖水滴在水泥地上,黏住了一只路过的蚂蚁。顾璟苧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眼睛却没离开教学楼的大门。
初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穿着蓝白校服的人流渐渐稀了些。她数着从门口出来的人:第三波是(三)班的,第五波是(五)班的……直到第七波,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温叙白背着那个洗得有点发白的书包,怀里还抱着一摞用牛皮纸包着的画纸,大概是今天刚从画室取回来的,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把滑到胳膊肘的画纸往上托一托。她的头发好像又长了点,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脸颊上,遮住了小半张脸,走路的样子还是慢吞吞的,像只背着壳的小蜗牛,生怕把怀里的宝贝摔了。
顾璟苧赶紧把梅子往身后藏了藏,往旁边挪了两步,假装在看对面小卖部的冰柜。冰柜的玻璃门被太阳晒得有点晃眼,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耳朵却尖得很,能听见温叙白走路时,画纸偶尔蹭到书包的沙沙声。
“顾璟苧?”
温叙白的声音轻轻的,像被风吹过的树叶。顾璟苧猛地回头,正好对上她抬起来的眼睛,那双眼睛总像蒙着层水汽,此刻被夕阳一照,亮得像落了两颗星星。
“哎,好巧!”顾璟苧站直身子,把藏在身后的梅子递过去,脸上尽量装作不经意,“你也刚出来啊?我等我弟呢,他还没出来。”
温叙白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梅子上,又抬眼看了看她,嘴角弯了弯:“你弟弟不是在小学部吗?”
顾璟苧的脸“腾”地一下热了,幸好夕阳把脸颊晒得本来就红,倒也不明显。她挠了挠头,把梅子往温叙白怀里塞:“哎呀,顺路顺路!给你,刚买的,甘草味的。”
温叙白腾出一只手接过去,包装袋上的水珠沾了点在她手背上,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小声说了句“谢谢”。怀里的画纸又滑下来一张,顾璟苧眼疾手快地接住,是幅没画完的晚霞,橘红色的颜料在纸上晕开,边缘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像是把今天傍晚的天,偷偷裁了一角下来。
“画得真好。”顾璟苧把画纸递回去,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画重新抱好,忽然觉得刚才跑那么快,好像也值了。
两人并肩往巷口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在地上偶尔碰一下,又像害羞似的分开。巷子里的风比校门口凉快些,吹得树叶沙沙响,混着远处卖冰粉的三轮车“叮叮当当”的铃声,还有不知哪家窗户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你们班今天值日?”顾璟苧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没话找话。
“嗯,我擦黑板,擦完又去画室待了会儿。”温叙白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画什么呢?就刚才那幅晚霞?”
“嗯,老师说要画夏天的傍晚。”她顿了顿,补充道,“有点难画。”
顾璟苧“哦”了一声,眼睛瞟到她手里的梅子,包装袋被捏得有点皱,却还没拆开。“怎么不吃?”她问,“不喜欢吗?”
“没有。”温叙白赶紧拆了袋口,捏出一颗放进嘴里,酸得她微微眯起了眼,腮帮子却鼓起来一小块,像只偷藏了食物的小仓鼠。
顾璟苧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巷口的风突然大了点,吹起温叙白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正红得热烈,把云都染成了橘色。“明天……”顾璟苧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大了点,“明天我还在老槐树下等你?我给你带点我亲手做的绿豆糕。”
温叙白嚼着梅子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她时,眼里的晚霞好像更亮了些。“好啊。”她说,声音里带着点梅子的酸甜味。
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把这个夏天拉得长长的。顾璟苧看着身边人的侧脸,忽然觉得口袋里老板娘多给的那两颗话梅,好像也没那么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