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荷花开了。沈微婉站在临湖轩的雕花窗前，看着池中层层叠叠的粉荷在风中轻摇。阳光透过薄纱帘子洒进来，在她浅青色的裙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娘娘，这簪子我给您正正。"云岫捧着梳妆匣站在身后，手里那支银簪闪着微弱的光。沈微婉低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比往日还要苍白几分。昨夜发烧刚退，身子还虚得很。
"不必了。"她轻轻摇头，伸手抚过袖口绣着的几朵小蔷薇。这是她亲手绣的，针脚略显粗糙，却带着几分暖意。
云岫欲言又止："皇后娘娘赐宴本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沈微婉打断："我知道。"
赏花宴那天，丽嫔看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沈微婉记得那抹桃粉色的身影在皇帝身边转来转去，笑语盈盈。可她更记得，当皇帝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角落时，那种被火燎过的感觉。
"走吧。"她站起身，扶着酸软的腿往外走。青石板上的影子歪歪斜斜，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
御花园的荷塘边，蝉鸣声此起彼伏。沈微婉慢慢沿着石径往前走，能闻到淡淡的荷香混着泥土的潮湿味。远处传来宫女们采莲的歌声，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
"哟，这不是沈淑媛吗？"丽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微婉转身，果然看到那个穿着鹅黄薄纱裙的身影。裙摆上金线绣着的蝴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衬得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刺眼。
"嫔妾参见丽嫔娘娘。"沈微婉屈膝行礼，膝盖还没直起来就听见"哎呀"一声惊呼。丽嫔脚下不知怎么一滑，整个人向她这边歪过来。
沈微婉下意识伸手去扶，却感觉一股大力把她往前拽。水花溅起的瞬间，她抓住了丽嫔的衣袖，指尖碰到一丝松动的绣线。
冰凉的池水漫过全身，发间的银簪"当啷"一声掉进水里。沈微婉挣扎着浮出水面，看见丽嫔已经被侍女扶住，正用帕子擦拭裙角。
"沈淑媛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赏荷，怎么突然拉扯本嫔？"丽嫔的声音又惊又怒。
沈微婉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手腕上还缠着半截绣线。她望着丽嫔完好的衣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临湖轩内，紫檀香袅袅升起。沈微婉跪在青砖地上，湿漉漉的裙摆浸着水，在地上洇开一片暗色。丽嫔坐在上首，捧着茶盏的手指纤长白皙。
"陛下明鉴，淑媛妹妹今日之举实在蹊跷。"丽嫔啜了口茶，眼角含着泪光，"莫非是对陛下的宠爱心生嫉妒，故意要与妾身过不去？"
沈微婉缓缓抬头，发间滴落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她看到皇帝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地品着茶。皇后坐在另一侧，正用帕子擦拭嘴角，似乎对这场争执不感兴趣。
"臣妾不敢。"沈微婉轻声说，从袖中取出那半截绣线，"只是丽嫔娘娘的礼服似乎不太妥当。新封嫔妃的礼服该是尚宫局绣娘亲制，怎会线脚如此粗糙？"她将绣线举高，让众人都能看清里面露出的半截红丝线。
丽嫔的笑容僵在脸上。皇帝放下茶盏，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此事倒是有趣。"
"陛下。"沈微婉继续说道，声音虽轻却格外清晰，"臣妾只是好奇，若非有人提前剪坏了衣袖，怎会让丽嫔娘娘险些跌倒？"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蝉鸣和荷叶上的水珠滴落声。
皇后轻轻咳了一声："丽嫔，此事你怎么解释？"
丽嫔咬着嘴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许是宫人不小心......"
"不小心？"沈微婉打断她，"尚宫局绣娘做衣裳时，都会在暗处留下记号。不如请尚宫局的人来查验，看看这半截绣线是谁的手艺？"
皇帝忽然笑了："好个伶俐的丫头。"他转向皇后，"依朕看，这件事就交给尚宫局查办吧。"
皇后点头称是，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敷衍："丽嫔罚俸三月，沈淑媛好生修养。"
沈微婉谢恩起身，膝盖上的淤青隐隐作痛。她瞥见丽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知道这笔账迟早要还。
暮色渐浓时，皇帝忽然叫住她："沈淑媛。"他解下腕上的翡翠玉镯，递到她面前，"赏你的。"
沈微婉接过玉镯，触手温润。借着最后一线天光，她隐约看见镯内壁刻着几个小字——"吉人天相"。
皇帝离去时，袖中似乎露出一角熟悉的玉佩。沈微婉眯起眼睛，那分明是"永绥"二字。
深夜，静姝轩内烛火摇曳。沈微婉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研究那只翡翠玉镯。用银针轻轻挑开暗扣，一张微型密信露了出来。纸上只余"辅"字残角，其余部分已经被人刻意烧毁。
窗外明月如钩，勾起往事。母亲临终前的话忽然浮现在耳边："沈家旧交中尚有一人在朝......"
远处飞过一只夜鸟，掠过屋脊时发出轻微的响动。沈微婉将玉佩与玉镯并置，对着月光轻声道："这局棋，我愿意下。"
夜露渐重，静姝轩的雕花窗棂外飘来几片荷叶。沈微婉将玉佩与玉镯并排放在妆台上，烛光映得那截残破的密信微微发亮。她用银簪尖挑起纸角，指尖轻轻摩挲着“辅”字的边缘。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微婉吹灭烛火，屏息靠在门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进来，动作利落地翻找妆台上的物件。沈微婉悄然伸手去抓墙边的铜烛台，却不小心碰到了搁在地上的绣鞋。
黑影猛地回头。
“云岫？”沈微婉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声音压得很低。
云岫脸色煞白：“娘娘怎么还没睡？奴婢……奴婢是来找梳子的。”
沈微婉盯着她微微发颤的手：“这么晚了，找什么梳子？”
“前日……前日淑妃娘娘送来的犀角梳落在这里，奴婢怕丢了东西担责。”云岫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妆台上的翡翠玉镯。
沈微婉不动声色地将玉镯拢进袖中：“既是淑妃娘娘送的，明日再去取也不迟。今夜风凉，早些歇了吧。”
云岫咬着嘴唇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沉重许多。沈微婉重新点燃烛火，望着门外晃动的树影，将密信残角收进贴身的香囊。
第二日清晨，皇后宫的大太监送来一盒安神补心丸，说是皇后体恤沈淑媛受惊，特命太医开的方子。沈微婉接过药盒，谢恩时瞥见盒角绣着半朵金线蔷薇——与丽嫔裙摆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午后，皇帝召见六部尚书议事，中途突然问起户部侍郎沈仲衡旧部的情况。尚书们面面相觑，不知圣意为何突然提起这位早已贬谪岭南的老臣。唯有兵部尚书李崇远沉吟片刻，答道：“沈仲衡昔日属下多已调离，唯有一人仍在京中任职，只是官职卑微，不足挂齿。”
皇帝漫不经心地翻动手中的奏折：“哦？何人？”
“原礼部司仪司主簿沈昭，现为鸿胪寺主簿。”
皇帝放下奏折，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崇远：“原来如此。”
当夜，静姝轩来了位不速之客。沈微婉正对着铜镜拆解玉镯的暗扣，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她不动声色地将玉镯藏入袖中，起身推开窗。
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站在月下，面容隐在阴影里。他手中握着一枚玉佩，与沈微婉怀中的那枚遥相呼应。
“沈姑娘，久违了。”
沈微婉瞳孔微缩。她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十年前随父亲出入沈府的那个年轻幕僚。
“你怎会……”
“令堂临终前托我带句话：‘莫忘永绥’。”青衫男子低声说道，“今日宫中局势复杂，姑娘行事需谨慎。丽嫔背后另有其人，皇后亦非善类。陛下虽有意提点，却未必真心护你。”
沈微婉攥紧袖中的玉镯：“你是谁派来的？”
“不是谁派来，而是我自己要来。”男子顿了顿，“当年沈家遭难，我未能出手相助。如今既有机会，自当弥补。”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男子身影一闪，消失在树影深处。沈微婉关上窗，看着桌上微微晃动的烛火，缓缓吐出一口气。
三日后，尚宫局查出丽嫔礼服的绣线确系人为剪坏，绣娘供出有人深夜潜入库房。丽嫔被罚禁足半月，而那个绣娘却在当晚暴毙于狱中。皇后下令彻查，宫中一时风声鹤唳。
沈微婉在御花园偶遇淑妃，对方笑着挽住她的手：“沈妹妹聪慧过人，本宫很是欣赏。改日本宫设宴，你可要来陪我说说话。”
“娘娘厚爱，臣妾感激不尽。”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远处的柳枝轻轻摇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