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御花园,牡丹开得正艳。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红的似火,白的如雪,紫的像烟霞。沈微婉提着绣鞋,沿着鹅卵石小径往沁芳亭走。刚换了双软底布鞋,脚底还残留着青砖地的凉意。
"淑媛妹妹来得倒是早。"淑妃已经坐在亭中,身边围着几个低阶嫔妃。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薄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腕上那串东珠手链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快来这边坐。"
沈微婉屈膝行礼,在空位上坐下。桌上摆着新鲜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她刚端起碗,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驾到——"
亭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沈微婉低头看着碗中微微晃动的汤水,心跳突然快了几分。皇帝一身明黄色常服走进亭子,身后跟着几个内侍。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沈微婉身上略作停留。
"怎么就这点人?"皇帝问淑妃。
"回陛下,其他嫔妃还在路上。"淑妃笑着起身,亲自给皇帝斟茶,"臣妾特意挑了这处凉爽的地方,让陛下赏花品茶。"
皇帝接过茶盏,却没喝:"朕记得这园子里有株百年牡丹,开得最好。"
"是那株魏紫。"淑妃答道,"前些日子开了,臣妾特意让人搭了凉棚遮阴。"
"带朕去看看。"
沈微婉放下茶碗,跟着众人往外走。蝉鸣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她走在最后,想着刚才皇帝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带着几分探究。
绕过假山,远远就看见那株魏紫。足有半人高,枝干苍劲,层层叠叠的紫色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边。皇帝走近细看,伸手轻抚花瓣。
"好花!"他赞了一声。
"启禀陛下,这花今早被人踩坏了!"李贵人突然从假山后冲出来,声音又急又怒。她发髻微乱,裙摆上沾着几点泥渍。
皇帝皱眉:"怎么回事?"
"臣妾方才在这附近散步,亲眼看见沈淑媛蹲在花旁,像是在做什么。等臣妾走近时,这花就倒了。"李贵人指着那株魏紫,"陛下您看,这枝干断口多整齐,分明是故意为之!"
沈微婉心头一紧。她确实在花旁站过,但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并未触碰。抬头望向皇帝,只见他眉头越皱越深。
"沈淑媛,你有何话说?"
"臣妾..."沈微婉话到嘴边又咽下。这事明显是有人设局,可证据确凿,她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大胆!"李贵人步步紧逼,"这可是陛下最喜爱的牡丹,沈淑媛竟敢..."
"够了!"皇帝打断她,目光落在那断口上,"确实是切口。"
沈微婉咬住嘴唇。她知道此时辩解无用,反倒显得心虚。正焦急间,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花盆边。
"陛下请看,"她指着盆沿,"这土还是湿的,若真是今早被毁,断口处应当有些许泥土才对。可这切口十分干净。"
皇帝蹲下身细看,果然如此。李贵人脸色变了变,但仍强撑:"也许是..."
"而且,"沈微婉继续说,"这株牡丹每年开花都靠底下这根主枝支撑。若真有人想毁它,直接砍断主枝即可,何必费力削断这么多细枝?"
皇帝站起身,神色莫测。沈微婉趁热打铁:"臣妾斗胆,请陛下查验这把剪刀。"她从花盆后抽出一把银剪,"若是今早用过的,刃口应当还有些湿润才是。"
皇帝接过剪刀,轻轻擦拭刃口,果然干燥异常。李贵人气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要走,却被皇帝叫住。
"来人,把今早在场的宫人都带下去查问。"
内侍们上前,李贵人还想挣扎,却被架住了胳膊。临走前狠狠瞪了沈微婉一眼。
沈微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正要退下,皇帝却叫住她。
"沈淑媛。"
她转过身,见皇帝正把玩着那把银剪。阳光照在他脸上,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倒是机敏。"
"臣妾不敢,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皇帝轻笑一声:"上次荷塘之事,这次牡丹之案,你都化解得不错。"
沈微婉垂下头:"臣妾只是自保罢了。"
"自保?"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以为这是自保就能全身而退的地方?"
沈微婉心头一震。这话听着像提醒,又像警告。正不知如何回答,皇帝已转身离去。
夜色渐浓时,云岫送来新浆洗的衣裳。沈微婉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怎么了?"
"没...没什么。"云岫低头收拾衣物,"只是听说李贵人房里的大宫女被调去浣衣局了。"
沈微婉不动声色:"哦?"
"听说是...收受贿赂。"云岫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人看见她深夜出入尚仪局..."
沈微婉盯着她发颤的手指:"你想说什么?"
云岫突然抬头:"娘娘,奴婢跟了您三年,从未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是吗?"沈微婉缓缓走近,"那昨夜为何要去找犀角梳?"
云岫脸色骤变:"那...那是..."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找梳子。"沈微婉轻声道,"你在找玉镯里的密信吧?"
云岫瘫坐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娘娘饶命...奴婢也是被逼的..."
"谁逼你的?"
"奴婢不知道...有人在奴婢房里放了张纸条,说要是不帮忙,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沈微婉沉默片刻:"今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云岫连连点头:"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沈微婉转身走向妆台,"从明天起,你去厨房帮厨三个月。"
云岫愣住了:"娘娘..."
"别误会,这不是惩罚。"沈微婉淡淡地说,"只是让你换个地方清醒清醒。"
夜风拂过窗棂,吹动帐幔轻轻摇曳。沈微婉坐在灯下,看着手中那枚玉佩。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影子。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微婉,记住永绥..."
永绥,那是父亲府邸的匾额,也是他们一家最后的庇护所。十年过去了,那个曾经热闹的府邸早已荒废,可那些暗藏的势力,似乎从未真正消失。
窗外传来细微响动。沈微婉吹灭烛火,悄悄走到门边。借着月光,她看见一个人影从回廊拐角闪过。那人脚步轻盈,显然是刻意避人。
沈微婉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门。夜风带着牡丹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穿过一个月洞门,转过一处假山,那人影突然停住了。
"姑娘还是这么警觉。"
熟悉的声音让沈微婉心头一跳。她认出这是那晚来访的青衫男子。对方依旧一袭素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你又来做什么?"
"有件事需要提醒姑娘。"男子压低声音,"丽嫔背后之人身份不简单,与皇后关系匪浅。而淑妃..."他顿了顿,"恐怕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沈微婉握紧手中的玉佩:"你是谁派来的?"
"我说过,是我自己要来。"男子语气平静,"当年沈家遭难,我未能相助。如今能做的,就是提醒姑娘避开这些明枪暗箭。"
远处传来巡夜太监的脚步声。男子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沈微婉站在原地,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感觉后背一片冰凉。
回到房中,她取出那只翡翠玉镯。月光下,那截残破的密信微微发亮。辅...这个字仿佛一根刺,扎在她心里。父亲的旧部,母亲的遗言,还有皇帝若即若离的态度,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