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台牡丹宴设在午后。日头正毒,照得满庭牡丹愈发娇艳,花瓣上的露水却不知何时就干了。
沈微婉乘着肩舆来时,远远便听见丝竹之声。她掀帘望去,见六宫嫔妃已到得差不多,三三两两地坐在亭阁里,衣香浮动,珠翠叮当。苏贵妃居于西侧主位,手中团扇轻摇,目光却不时扫向空置的御座。
肩舆停在青石阶前,春桃扶她下来。沈微婉脚步微顿,袖中银针硌着手心。她低头看了眼裙裾——素色软烟罗,昨夜才换上,药香还散不去。
王德全尖细的声音凑近耳畔:"淑媛中毒之事,陛下说另有蹊跷。"
沈微婉未应声,只微微一笑,缓步拾级而上。阶旁种着几株白牡丹,花瓣边缘泛着淡淡黄晕,像是被火烤过。她记得去年此时,这花还是雪白的。
宴席已开。苏贵妃命宫女添茶,青瓷盏中浮着几片金丝雀舌,清香扑鼻。沈微婉托辞药效发作,将茶盏推至案角。她目光掠过屏风后的阴影——那里藏着数日前消失的红鸾。
"娘娘尝尝这新贡的茶,安神最好。"苏贵妃笑盈盈地举杯。
沈微婉也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釉面。她忽然想起那夜清凉台对峙,也是这样的茶香,也是这样的笑容。
"多谢娘娘好意。"她轻声道,却未饮。
乐声响起时,沈微婉起身行礼。舞姬们已列队而入,珠钗叮咚,裙裾翻飞。她缓步走向场中,袖口露出半截残信,纸片泛黄,边角卷曲。
苏贵妃瞳孔微缩,悄悄打了个手势。场外侍卫似有动作。
沈微婉开始旋转。舞步轻盈,水袖如云。突然一阵穿堂风起,她袖中残信随水袖飞散,恰被风卷向御座方向。
皇帝伸手接住飘落纸片,眉头紧蹙。
苏贵妃猛地拍案而起:"大胆沈氏,竟敢伪造证据!"
沈微婉不退反进,屈膝道:"请陛下细看那字迹。"她声音清亮,"娘娘可还记得红鸾绣技?那'清'字针法天下独此一家。"
话音未落,她瞥见苏贵妃鬓间鎏金银簪晃了一下。那是废后之物。
苏贵妃踉跄后退,碰翻酒盏:"一派胡言!"
禁军统领带着几名侍卫闯入时,沈微婉正盯着那支银簪。密信展开,正是她在德嫔宫中见过的并蒂莲印记。
"三日前苏贵妃遣心腹太监出宫,与此人密会的是..."禁军统领话未说完,皇帝已将密信摔在案几上,声响惊得牡丹花瓣簌簌坠落。
苏贵妃瘫坐在地,口中喃喃:"不可能...明明烧了..."
太后突然起身离席,帕子遗落在地。沈微婉望着远处承乾宫方向,指尖掐出血痕。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年废后的银簪..."皇帝忽然开口,"可还在?"
铜漏滴响,惊起檐角乌鸦。血色舞衣在风中轻轻扬起。
铜漏滴响的瞬间,沈微婉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她盯着苏贵妃鬓间那支鎏金银簪,仿佛看见废后倒下时簪尖溅起的血珠。
皇帝忽然起身。他袖中密信被攥得发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贵妃瘫坐在地,裙裾沾着泼洒的茶渍,像一滩化不开的墨。
"陛下..."苏贵妃张口,声音却哽在喉间。她望着皇帝,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惧。
禁军统领上前一步,手中铁证如山。他声音沉稳:"奴才奉命彻查三日,苏贵妃心腹太监与前朝官员往来密切。今晨在城南别院搜出账本..."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王德全跌跌撞撞跑来,脸色煞白:"禀陛下,德嫔娘娘在养心殿晕厥,秋菊供出...供出是苏贵妃..."
沈微婉看着苏贵妃骤然扭曲的脸。她知道,秋菊此刻必然已认了全部罪状。那些栽赃的香囊、毒药,都将指向真正的幕后之人。
太后突然转身,帕子还落在石阶上。她目光扫过沈微婉,又匆匆移开:"陛下,今日是牡丹宴..."
皇帝冷笑一声:"母后也觉得这宴该继续?"他扬手将密信摔向苏贵妃,"说,你和前朝勾结所为何事?"
苏贵妃猛地抬头。她鬓间银簪晃得厉害,突然伸手拔下,直指太后:"我做的都是为了她!当年若不是..."话未说完,太后已踉跄后退。
沈微婉瞳孔骤缩。她想起废后临死前那句未说完的话,想起红鸾消失前夜提到的"真相"。此刻屏风后的阴影里,那抹熟悉的身影微微晃动。
太后跌坐回席位,手中帕子终于捡起。她盯着那支掉落在地的银簪,喃喃道:"清...字..."
沈微婉心头一震。她突然明白,那个独特的"清"字针法,为何总觉眼熟——那不是废后的绣技,而是太后的笔迹。
禁军统领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迟疑:"禀陛下,城南别院搜出的账本...盖有太后印鉴..."
满庭寂静。连檐角的乌鸦都不再啼叫。
太后缓缓起身。她手中帕子终于展开,露出一角泛黄的纸片,上面同样绣着那个"清"字。她望向沈微婉,眼中竟有泪光:"孩子,对不住..."
沈微婉浑身发冷。她终于看清,这场棋局远比想象的更大。而她,不过刚刚踏入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