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台局

清凉台的清晨比别处更冷些。沈微婉踏上最后一级青石阶，指尖拂过袖口鎏金暗纹，露水沾湿了绣鞋。她停了半息，抬眼望去——亭阁前已支起三重锦帘，风穿帘隙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谁在低语。

“娘娘，禁军统领已在西角门候着。”春桃低声禀报，声音压得极轻。

沈微婉点点头，步履未停。她今日穿的是素色软烟罗裙，腰间束带缀着珍珠，行走时几不可闻。这种低调的装扮，恰恰衬出她的从容。苏贵妃要的，是她的狼狈。而她要的，是苏贵妃的破绽。

亭内已有人影晃动。紫檀案几上摆着白瓷茶具，釉面温润如玉。苏贵妃端坐在主位，一身杏红蹙金妆花裙，鬓间簪着珊瑚步摇，笑盈盈地迎她入座：“妹妹来得正好，这牡丹最是娇贵，须得细心照料。”

沈微婉浅浅一笑，行礼入座。她坐的位置正对东南角的屏风，那里的光影略有异样，像是有人藏在后头。果然，当宫人端着茶盏上前时，她听见一声极轻的衣料摩擦声——那人退得急了些。

“好香的茶。”沈微婉以袖掩鼻，语气漫不经心。

“这是西域贡品，特地为今日准备。”苏贵妃笑容不减，“妹妹身体还未痊愈，多饮些安神的好。”

沈微婉望着茶面浮光，垂眸轻笑：“臣妾怕是辜负娘娘美意了，这几日胸口仍闷，怕不宜饮此浓茶。”

话音未落，一名宫女上前添茶，袖口一滑，露出半截银线绣纹。沈微婉心头一动——是红鸾。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目光扫过苏贵妃裙裾上的牡丹绣纹，又落在对面女子脸上。苏贵妃依旧笑意盈盈，可眼角的纹路却微微绷紧，像是一张面具，随时会裂开。

“娘娘今日的花艺也格外雅致。”沈微婉忽然开口，声音柔和。

苏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笑道：“不过是随兴插了几枝，妹妹若是喜欢，改日我让红鸾送去你宫里。”

“不必了。”沈微婉轻轻摇头，手指抚过案几上的花瓶，“这手法……倒是与舞衣上的针法有几分相似。”

苏贵妃笑意微僵。

“娘娘可还记得，舞衣是谁换的？”沈微婉缓缓抬眼，目光直视对方。

苏贵妃终于变了脸色。她侧头看向屏风后的阴影，那道人影早已不见。但她知道，沈微婉说得没错——红鸾的手艺，无人能及。

“妹妹说笑了。”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沈微婉未再多言，只是低头看着茶面浮沉的花瓣，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王德全尖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陛下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皇帝今日着玄色蟒袍，眉宇间透着倦意，却仍掩不住那份威严。他扫视一圈，目光在沈微婉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落座。

“听说淑媛对插花颇有研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回陛下，臣妾只是略懂一二。”沈微婉欠身，袖中银针微闪。

皇帝点头，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忽而皱眉：“这茶……有些不同。”

苏贵妃面色微变，忙道：“这是西域贡品，臣妾特意为今日准备。”

“哦？”皇帝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沈微婉身上，“淑媛方才说什么针法？”

沈微婉抬眸，语气平静：“臣妾昨日发现，舞衣上的双面绣法，与红鸾姑娘的手艺极为相似。”

此言一出，亭内空气骤然凝滞。红鸾猛地抬头，眼中惊慌一闪而过。

“妹妹莫不是误会了什么。”苏贵妃笑得勉强。

沈微婉却不紧不慢，从袖中取出半片银针：“臣妾昏迷时，有人碰过这支针。针上刻着‘清’字，不知娘娘可曾见过？”

太后手中的帕子突然滑落，跌在石砖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苏贵妃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却被皇帝抬手制止。他的目光深沉，似是在思索什么。

“淑媛还知道些什么？”他问。

沈微婉轻轻一笑：“臣妾只记得，当年废后被赐死时，陛下曾赠她一支鎏金银簪，上面也刻着‘清’字。”

这话一出，连太后都变了脸色。

“你胡说！”苏贵妃猛地起身，“陛下，这淑媛分明是在污蔑！”

皇帝却未理会她，而是转向太后：“母后，您觉得呢？”

太后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此事……还需查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禁军统领带着几名侍卫闯入亭中，拱手禀报：“陛下，臣已将红鸾拿下。”

红鸾被押进来时，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她看向苏贵妃的眼神里，除了惶恐，还有几分怨恨。

“娘娘……”她哽咽开口。

苏贵妃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沈微婉轻叹一声：“你我都是棋子，只是不知，对弈之人是谁。”

“你以为你能赢？”苏贵妃忽然冷笑，声音里透着一丝讥讽。

沈微婉未接话，只是静静看着皇帝。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一半。

禁军统领上前一步：“陛下，是否将红鸾押回大牢？”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带下去，严审。”

红鸾被拖走时，目光一直停留在沈微婉脸上，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任人带走。

亭内一时沉默。太后率先起身：“哀家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皇帝颔首，目送太后离去，又看向苏贵妃：“你也回去吧。”

苏贵妃咬牙，深深看了沈微婉一眼，转身离开。

沈微婉正要告退，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递上一封密信。

她接过信，展开一看，只见署名处写着一个“清”字，落款画着一朵并蒂莲。

她捏紧信笺，望向远处的承乾宫。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娘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春桃担忧地问。

沈微婉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回宫。”

她转身离去，背影渐行渐远。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

\[未完待续\]沈微婉回到宫中时，天边已泛起闷雷声。她将那封密信叠成方胜，压在妆奁最底层。春桃捧着茶进来，见她怔神，轻声道："娘娘，要不要查查这'清'字..."

"现在不行。"沈微婉截断她的话，指尖摩挲着银针上的刻痕，"苏贵妃今日失了红鸾，必然要另寻棋子。"她忽然笑了一下，"倒不如我们先替她选好人选。"

春桃不解其意，却见沈微婉已提笔写了个名字。墨迹未干的纸上，赫然现出"德嫔"二字。

三日后，德嫔宫中闹出投毒案。皇帝震怒之下亲自过问，却发现证据竟直指苏贵妃。朝堂上顿时哗然，有人弹劾苏家把持后宫，暗通前朝废后余党。

沈微婉听着春桃念奏折，正要开口，忽闻远处传来喧哗。几名禁军押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闯入御花园，那宫女嘶喊着："奴婢冤枉！是淑媛教唆我往德嫔膳食里放曼陀罗！"

沈微婉霍然起身，袖中银针坠地。她认得那宫女——正是半月前替她送香囊去承乾宫的秋菊。

"娘娘..."春桃脸色煞白，"这、这是..."

话未说完，王德全已尖声传旨："陛下有令，淑媛沈氏即刻入宫问话。"

养心殿内檀香缭绕，皇帝端坐龙椅之上。阶下跪着秋菊，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苏贵妃。沈微婉踏进殿门时，瞥见御案上摆着个熟悉的青瓷香囊——正是她亲手缝制的那个。

"说吧。"皇帝声音冷淡，"为何要陷害德嫔？"

沈微婉缓缓叩首："臣妾不知。"她抬头直视皇帝，"但臣妾记得，那日送香囊的是红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