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张灯结彩,九曲回廊上挂满走马灯,灯影里映着游鱼、走兽、花鸟,晃得人眼花。宫人捧着玉盘穿梭其间,果品香茶香气四溢。沈微婉立在朱漆回廊下,指尖轻轻抚过袖口鎏金绣纹,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披帛轻扬。
"淑媛怎么站在这儿发呆?"柳贵妃端着酒杯踱过来,鬓间珍珠步摇晃得厉害,"今夜陛下亲点您献舞,可得好好表现才是。"
沈微婉转眸浅笑:"贵妃娘娘说得是,臣妾这就去准备。"
"等等。"柳贵妃忽然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她衣袖,"这舞衣料子倒新鲜,怕不是特意为了今晚备的?"
沈微婉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寻常舞衣罢了,倒是娘娘今日妆容明艳,想必也要跳舞?"
柳贵妃冷笑一声,转身离去时裙裾扫过青砖地面。沈微婉望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发间新簪的翡翠牡丹上,那抹翠色在灯下泛着冷光。
偏殿内烛火摇曳,舞姬捧着舞衣进来:"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沈微婉接过舞衣,指尖掠过袖口金线,忽觉不对。这是苏绣特有的双面绣法,针脚细密均匀,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日试穿时用的是蜀绣舞衣。
"谁让你换的?"她低声问。
舞姬慌忙跪下:"回娘娘,是尚宫局送来的,说是......说是陛下特意嘱咐的。"
沈微婉心头一紧。皇帝要做什么?试探?还是设局?
外头传来击鼓声,三通鼓罢,该上场了。
她将舞衣展开,素白底子上金线绣着流云百蝶,裙摆缀着碎珠,在烛光下流转生辉。更衣时指尖触到内衬某处凸起,细看竟是半片泛黄纸页,藏在夹层里。
外头又是一声鼓响,催得急。
她迅速将纸片藏进袖中,提着裙裾走向月台。
太后端坐在主位,手中茶盏轻放;皇帝居中而坐,目光扫来时带着探究;苏贵妃在一旁低语,嘴角噙着冷笑。六宫嫔妃早已就座,窃窃私语随着她脚步声渐息。
"臣妾参见陛下、太后。"沈微婉行礼时垂眸,余光瞥见皇帝袖中似有银光一闪——是那支鎏金银簪。
"起来吧。"皇帝声音温和,却让她脊背发凉。
鼓乐声起,琵琶拨出第一声弦。沈微婉踏着节拍入场,水袖轻扬,旋身时裙裾如莲瓣绽开。灯火映着金线绣纹,流光溢彩。
她跳的是《霓裳羽衣舞》,却在第三叠时换了步法。十年前江南绣坊里,她曾教太子辨认丝线:"每根线都有它的命运,就像每个人的路。"
那时他笑着说:"那你教我绣一朵并蒂莲。"
此刻她以足尖为针,以裙裾为线,在地上画出那朵莲。皇帝喉结动了动,太后放下茶盏,苏贵妃指甲掐进掌心。
一阵穿堂风掀起帷幔,露出角落里窥视的身影。沈微婉借势旋身,裙摆扫过那人衣角。那人慌忙后退,带倒铜壶,滴漏声格外清晰。
鼓声渐急,舞步加快。她仰面翻飞,长发如瀑,水袖卷起流云。正要收势时,肩头一松,锦缎撕裂声惊破全场。
众人屏息。
裂开的袖口露出半片纸页,泛黄残旧,墨迹斑驳。沈微婉心知不妙,却顺势仰面倒地,裙裾散开如落梅。
"淑媛!"太后惊呼。
"来人!"皇帝猛地起身。
混乱中有人触她腕间鎏金银簪,指尖冰凉。她闭目装昏迷,耳畔传来只言片语:"秘信残片""废后旧物""快拿去查验"。
太医匆匆而来,太后示意他们速速诊治。柳贵妃侍女悄然退至暗处,裙角沾着一片金箔。
沈微婉在黑暗中睁眼,看着帐顶织金纹路。晨光透窗时,她已躺在景仁宫寝殿,鼻尖萦绕熟悉的安神香。
"娘娘终于醒了!"春桃端着药碗进来,眼圈发红。
沈微婉撑起身:"我晕了多久?"
"从昨夜到今早。太医说您受了惊,要好好休养。"春桃顿了顿,"舞衣已经送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春桃迟疑着递上舞衣。撕裂处已被缝合,针脚细密均匀,远超尚宫局水准。沈微婉指尖抚过缝合处,忽觉内衬某处异常——在原本藏纸片的位置,多了一枚极细微的绣纹,若隐若现。
"去把昨夜随我去御花园的宫女都叫来。"她吩咐道。
春桃应声而去。沈微婉凝视绣纹,唇角慢慢扬起。原来如此。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远处隐约雷鸣。她立起身走到窗前,掌心握着从舞衣夹层取出的半枚银针。闪电划破天际,照见针上刻着的"清"字。
沈微婉躺在景仁宫的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织金被面。春桃端着药碗进来,脚步声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娘娘,太医说这帖药要趁热喝。"春桃轻声说,目光扫过沈微婉手中的银针。
沈微婉接过药碗,苦涩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她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昨夜的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那封信,那支银簪,还有舞衣被换的蹊跷事。
"去把尚宫局负责舞衣的女官请来。"沈微婉将药碗放在一旁,语气平静。
春桃犹豫了一下:"娘娘,现在天还没大亮......"
"就现在。"沈微婉的目光落在春桃脸上,"这件事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
春桃咬了咬唇,转身出去了。沈微婉起身走到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鬓发。镜中映出她的侧脸,那道浅浅的疤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十年前江南绣坊大火留下的印记。
不多时,尚宫局的女官急匆匆赶来。她跪在殿前,额头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臣恭候淑媛娘娘吩咐。"女官的声音有些发颤。
沈微婉让春桃将舞衣拿来,展开在女官面前:"告诉我,这上面的针脚是谁的手艺?"
女官仔细看了片刻,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这...这是苏贵妃身边红鸾姑娘的针法。她最擅长双面绣,宫里无人能及。"
沈微婉嘴角微微上扬:"果然如此。"她想起昨夜宴会上,红鸾确实在人群中闪过。
"娘娘的意思是......"女官的声音更低了。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沈微婉摆了摆手,"记住,今天的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女官如蒙大赦般退下。沈微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次亮起的灯笼。她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春桃,"她转身说道,"帮我准备一下,我要去一趟清凉台。"
"可是娘娘身子还未痊愈......"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主动出击。"沈微婉的目光坚定,"你去打听一下,三日后赏牡丹时,谁会负责布置凉亭。"
春桃应声而去。沈微婉坐回软榻,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她想起皇帝袖中闪过的鎏金银簪——那分明是当年太子随身之物。
窗外传来早朝的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沈微婉知道,她必须在这三天内找出真相。否则,下一个陷阱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