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气象站的阁楼,被陈锐草草收拾后,成了许乐暂时的“房间”。
东墙一扇破窗,框住半幅山林与尚未完全苏醒的天空。地面铺着一张旧帆布,潮味与松脂味交杂,却意外地软。
许乐蜷坐帆布中央,膝上摊开一本从废墟里翻出的气象记录簿。纸页脆黄,像一叠随时会碎成光的旧时光。
她没有画笔,只有林默从壁炉灰烬里拣出的半截烧焦木炭,指尖粗粝,却仍是此刻唯一的延伸。
窗外,风掠过树梢,光斑在地面游走。一只翠羽小鸟落在窗棂,歪头啾鸣两声,又振翅而去,留下一串晃动的影子。
许乐垂下眼。
木炭落在纸上,发出极轻的“嚓”声。没有构图,没有目的,只有身体先于意识的动作。线条凌乱,像孩童第一次尝试抓住世界的轮廓。
她画——
一片浓稠到几乎滴落的黑暗;
黑暗中心,她用力压下一个笨拙的圆点,反复描粗,直到它倔强地凸出纸面,像不肯熄灭的火星。
随后,她又在圆点周围拖出扭曲的线,仿佛有什么东西想把它重新按回深渊。
丑陋、粗粝、毫无技法可言。
可当她停笔,指尖悬在那粒“火星”上方时,胸口某处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酸、暖、陌生。
她伸出食指,想确认那是什么。
恰在此时,一阵风穿过破窗,卷起尘埃。
阳光以恰好角度切入,穿过漂浮的灰粒,形成一道清晰的丁达尔光柱,不偏不倚落在纸上的“火星”。
——啪。
像心脏漏跳一拍。
那粒由木炭压出的死黑圆点,竟从内部渗出极其短暂的一丝金色柔光,温润、鲜活,仿佛有细小脉搏。
不是反光,不是幻觉,而是纸张本身在呼吸。
许乐僵住,指尖仍悬在半空。
光熄灭得比风还快,纸面恢复暗淡,只剩炭迹。
她却分明记得指腹掠过的地方,残留着一点几乎不可察觉的温度,像有人隔着岁月,轻轻回握了她一下。
阁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默端着半杯温水和一块压缩饼干,站在逆光里,声音沙哑却温柔:“画了什么?”
许乐抬头,琥珀色眼睛盛满困惑与未褪的震颤。
她把纸递过去,指尖点了点那粒不起眼的黑点。
“它……刚才,亮了一下。”
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
林默垂眸,只看见一团潦草的黑暗与更潦草的圆点。
他笑了笑,掌心覆在她发顶:“是阳光吧。”
水和饼干被放在帆布边缘,“吃点东西,歇一会儿。”
许乐接过饼干,小口啃咬,目光仍黏在那粒黑点上。
阳光已偏移,那里再无异常。
可她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悄悄破土——纤细、柔软,带着无法命名的渴望。
她重新捏起木炭,迟疑片刻,在黑点旁画下一枚蜷曲的、尚未舒展的叶芽。
线条依旧笨拙,却不再慌乱。
林默倚在门框,看她垂下的睫毛在脸颊投出两弯淡影,看她指尖沾满炭黑,却第一次露出近乎虔诚的神情。
他眼底沉淀着未愈的悲伤,却也浮起极淡的暖意——像雪夜尽头,有人远远点起的一盏灯。
或许,画布不会说话。
但它会替他们保存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光与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