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这么早?”李莲花披着外衣从屋里出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中凝成一团雾。他身后,角丽谯揉着眼睛跟出来,发髻还有些松散,显然是刚被叫醒。
芩婆头也不抬地继续手上的活计:“不早了,再耽搁集市上好的棉花就被抢光了。”她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抬头打量两人,“去换身厚实衣裳,这下山的风可刺骨了。”
角丽谯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要下山?”她眼睛亮晶晶地转向李莲花,“我们有多久没去过集市了!”
李莲花笑着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快去换衣服吧,别让师娘等急了。”
漆木山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我就不去了,看家。”他朝芩婆使了个眼色,“记得买些芝麻回来,快冬至了,要做汤圆。”
芩婆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呀,就知道吃。”话虽这么说,她嘴角却微微上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喏,单子我都列好了,一样不会少。”
李莲花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棉花十斤、麻线五卷、油两罐、粗盐......他抬头看向师娘:“这么多东西,背得回来吗?”
“傻小子,”芩婆戳了戳他的额头,“山下张老头的驴车每逢集日都来回跑,给两个铜板就能把东西运到山脚。”她转向角丽谯,语气柔和了几分,“阿谯啊,你有什么想买的尽管说,师娘给你添上。”
角丽谯刚要摇头,瞬间想到什么看了一眼李莲花道:“我想买些丝线。”
山路上的落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角丽谯走在中间,前后分别是芩婆和李莲花。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夹袄,衬得肤色如雪,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朴素却掩不住天生的丽质。
“冷吗?”李莲花时不时回头问她。
角丽谯摇头,却还是在他转身时悄悄把手伸过去。李莲花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搓了搓,然后就这么牵着不再放开。
芩婆走在前面,假装没看见小两口的动作,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角丽谯的到来云隐山是越发的有人气了,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芩婆停下脚步,指着山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天人不少,跟紧些,别走散了。”
集市很热闹。长长的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飘荡着烤红薯的甜香、卤肉的咸香,还有各种说不上来的气味。“先去布庄。”芩婆熟门熟路地领着两人穿过人群,“棉花得趁早买,去晚了就只剩次品了。”
布庄的老板娘一见芩婆就热情地迎上来:“漆家嫂子,可算把您盼来了!”她目光扫到后面的李莲花和角丽谯,眼睛一亮,“这就是您家新过门的媳妇吧?真真是天仙般的人儿!”
角丽谯不好意思地笑笑,往李莲花身边靠了靠。老板娘更来劲了:“瞧瞧这小两口,多登对!”她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红布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上好的苏绣丝线,给新娘子添妆。”
芩婆连连道谢,一边利落地挑好了棉花,又选了几匹厚实的布料。李莲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师娘砍价的本事简直出神入化,三言两语就把价格压低了三分之一。
“学着点。”芩婆得意地朝徒弟眨眨眼,把东西塞进他背上的竹筐,“走,去买油和肉。”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三人穿梭在集市各个角落。芩婆像个将军,能精准地找到每一家物美价廉的店铺。李莲花背上的竹筐渐渐装满,又换角丽谯背的小筐,最后连芩婆自己都拎了两个鼓鼓的布袋。
“歇会儿吧。”路过一个茶摊时,芩婆终于发话,“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三人刚坐下,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就从旁边经过。角丽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糖人,像极了好奇的孩子。
李莲花见状立刻起身:“要哪个?”
角丽谯指了指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小贩手艺极好,凤凰的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给。”李莲花买回来,却不直接递给她,而是先咬了一口凤凰的尾巴,然后才笑眯眯地递过去,“尝尝!”
角丽谯瞪大眼睛:“你怎么先吃了!”她抢过糖人,报复似的咬掉凤凰的头,鼓着腮帮子嚼得咯吱响。
芩婆看着两人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笑出声:“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她抿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谯不是要买绣线吗?前面王婆家的线颜色最全。”
角丽谯闻言立刻站起来:“我去去就回!”说完就小跑着往芩婆指的方向去了。
李莲花刚要跟上,被芩婆拦住:“让她自己挑吧,女人家买东西,男人跟着反而不方便。”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徒弟,“你这媳妇,倒是越来越有烟火气了。”
李莲花望着角丽谯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柔情:“她本就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李莲花他们没久等,角丽谯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五颜六色的绣线,李莲花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买这么多?”
芩婆适时地咳嗽一声:“时候不早了,该去买盐了。”她起身付了茶钱。
“我知道一家银饰店不错。”角丽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莲花,“刚才路过时看见一支簪子......”
李莲花柔了柔她的头发道:“买!想要什么买什么!”
芩婆在一旁摇头叹气:“傻小子,这辈子算是被拿捏住了。”
日落西山时,三人终于采购完毕。张老头的驴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连赶车的老张都忍不住打趣:“漆家嫂子,这是要把集市搬回家啊?”
芩婆笑骂了一句,招呼李莲花把东西搬上车。角丽谯则抱着一个小包袱,神神秘秘地不让李莲花看。
“给你师父的芝麻。”芩婆检查了一遍单子,满意地点头,“一样不差。”
回程的山路上,三人都走得很慢——不仅是累了,更因为背上的重量。角丽谯的小包袱却始终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不肯交给别人。
“到底是什么宝贝?”李莲花忍不住问。
角丽谯笑而不答,夜幕降临,云隐山的小院里飘出阵阵饭香。屋内,新买的棉花已经铺成了厚厚的被褥,绣线整齐地摆在角丽谯的针线筐里。“今天开心吗?”他轻声问正在梳头的角丽谯。
角丽谯从铜镜里看着他,嘴角含笑:“很开心。”她放下梳子,转身面对他,“比以往都开心。”
李莲花接过她手中的银簪,小心地簪在她发间:“这支簪子很适合你。”
角丽谯靠进他怀里,听着窗外芩婆和漆木山低声交谈的声音,还有厨房里炖汤的咕嘟声,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家啊......”
次日角丽谯趁着李莲花和漆木山去捡柴,连忙拿着昨日在集市上买的丝线和绸缎,敲响了芩婆地房门,“师娘,你在吗?”
芩婆打开门,“怎么了,”她看着站在门边别扭的角丽谯问道。
“师娘,您会绣荷包吗?”角丽谯拉着芩婆进了房间。
芩婆看着角丽谯,“丫头啊!你这是要给相夷那小子绣荷包。”
“嗯!”角丽谯的脸微微泛红,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丝线。
芩婆笑着摇摇头,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针线盒,“来,师娘教你。”
最近角丽谯就总拉着芩婆往厢房钻,门帘一放就是大半天。前日李莲花炖了当归鸡汤,她连喝三碗,却把碗底藏着的红枣全挑出来,用帕子包着带走了。
“准是又琢磨什么新毒。”漆木山往火灶里添了把松枝,看李莲花盯着厢房紧闭的门出神道。
时间很快来到冬至那日,山风卷着雪粒子敲打门窗。芩婆在厨房剁着羊肉馅,忽然听见角丽谯银铃般的笑声。推门望去,只见那丫头正举着个绣歪了边的荷包,金线在烛光下乱跳:“师娘你看,这朵莲花像不像被踩扁的?”
“阿谯,你这几天忙什么呢?”李莲花端着姜茶进来时,正撞见角丽谯把第五个失败品塞进袖口。
她慌忙用帕子盖住桌上的绣绷,发间金簪都歪了:“女人家的东西,你少管!”话音未落,芩婆已经掀开帕子,露出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粉缎为底,金线勾边,虽不及老绣娘的手艺,却针脚细密。
“阿谯绣了四五个,就这个能看。”芩婆把荷包塞进李莲花手里,又拉起角丽谯的手,“相夷你看看她的十根手指。”那双手本该执剑的,此刻却缠着七八处药膏,指腹还留着未褪的红痕。
李莲花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他想起这些日子,角丽谯总在深夜吹灭烛火,却不知她借着月光,一针一线地绣着。荷包内层藏着地松子糖,是他上次赶集时,她偷偷藏进他袖口的。
“疼吗?”他摩挲着她指间的伤痕,声音轻得像落雪。
“没事!”角丽谯抽回手,把荷包往他怀里一塞:“再啰嗦,明日就给你绣个更丑的!”转身时,发间落下一根金线,在雪地里亮得刺眼。
李莲花低头看着怀中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针脚凌乱,却别有一番趣味。他轻笑一声,把荷包系在腰间。
堂屋里,漆木山的声音再次传来:“开饭了!“李莲花应了一声,迈步跟在角丽谯在身后向堂屋走去,雪地上两行脚印,一深一浅,却始终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