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祁琅,方才对付这畜牲时,真气……又堵塞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师……师傅……”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扑通一声,祁琅跪在地上,溅起无数冰屑,“弟子无能……方才真气莫名滞涩。”
他本想实话实说,但话到嘴边却停住了。那一刻细微的偏差,那瞬间力量贯通的奇异感觉,那功法的卓异表现……不能说!那本《流云剑法注疏》他抄了百遍,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他清楚此刻实话实说,就相当于质疑师傅的剑法,所以他扯了个谎。
更何况……师傅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指,那两头雪狼瞬间化作污血浊泥的景象,他现在都没回过神。
“嗯?” 凌云语调上挑,带着一丝玩味。他并未立刻追问,而是缓缓踱步,青袍拂过之处,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足迹,最终停在祁琅面前。
凌云微微俯身,那张俊秀却冰冷的脸庞离祁琅更近了些。
“堵塞?”凌云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温柔,祁琅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师看你方才那一式反手攻击,角度刁钻,力道得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祁琅紧握剑柄还在流血的手上,“若非真气滞涩,想必威力更甚?”
“弟子…弟子被逼到绝境,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只是凭着本能胡乱挥剑,不成想成功了……” 祁琅解释道。
凌云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弧度,他负手而立,青袍在风雪中纹丝不动。
“那倒也算……急中生智了。”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
“起来吧。” 良久,凌云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这几日,为师重新强化无断崖禁制,免得再让这些畜牲进来,你日后练功,更需谨守心法诀,莫要再凭借侥幸。” 他的目光落在他染血的旧棉衣上,眉头微蹙了一下,他略一沉吟,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质地不错的藏青色布袍,仙气弥漫,随手抛在祁琅面前的雪地上。
祁琅难以置信,惶恐地抬起头,额上沾着雪泥。
“换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师傅!”祁琅受宠若惊,连忙捡起那件布袍,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师傅头一回这么关心他,从小到大,师傅还从未关心过他的生活起居。
下一刻,凌云青袍一挥便消失不见。
那金丹末期的威压彻底消失,祁琅才开始收拾残局,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和被师傅关心的庆幸很快被更深沉的恐惧和疑虑取代。
师傅……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头头部被贯穿的狼尸上,又望向枯林深处那滩污血。
“这头雪狼尸身还算完整,皮毛、爪牙尚可一用……”
几日后,无断村杂货铺。
祁琅再次背着箩筐来到无断村杂货铺,这一次,箩筐里除了寻常草药,还多了一张经过简要处理,保存尚且完整的雪狼皮,以及几副锋利的狼牙利爪,雪狼肉他本来也想物尽其用,可惜已经被冻坏了,只能舍弃。
他趁着傍晚前来,就想避着点人,殊不知杂货铺依旧有那几个爱嚼舌根的无业游民,他内心一凛,硬着头皮进去。
杂货铺的刘掌柜依旧是一副刻薄嘴脸,但当他看到那头雪狼的皮毛和利爪时,浑浊闪过一丝贪婪的光,对祁琅的态度都和蔼了几分。
“哦呦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弄到雪狼皮?还是成年狼?”刘掌柜拿起雪狼皮,手指反复摩挲着,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自指尖传开,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惊疑不定。
这寒意……不像寻常的冰雪,反而透着一股子邪性。
“啧,品相倒是不错……”刘掌柜眼珠一转,熟练压价,“不过嘛,这处理得也太糙了,你看看这刀口……”他嫌弃的指向狼皮的一处像是被剑刺穿的口子,“还有这牙,上面还沾着血丝,哎,怎么也有洞?杀的时候也太不讲究了,这样吧,看在你辛苦狩猎的份上,给你两袋糙米,五块肉干,不能再多了!还有这雪狼肉呢?你自己吃掉啦?啧,三块肉干!”他自作主张地又减了两块肉干。
祁琅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又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欺压,他已经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中的幸灾乐祸。但他最终只是紧抿嘴唇,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不能惹事,他只想尽快换到粮食离开。
“这祁琅,原来有这本事?”
“本事?哼,我看是走了狗屎运!指不定是捡了谁的漏!就他那弱鸡样,能杀雪狼?狗都不信!”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屑。
就在刘掌柜慢悠悠称量那明显不足两袋的糙米时,一个粗犷并且充满戾气的声音响起:
“哼!捡漏,我看是来偷我们的猎物了!”
一个身材魁梧中年大汉走了过来,他穿着厚重的兽皮袄,腰间别着宽刀,皮肤黝黑,身上带着浓烈的腥气。正是无断村里以彪悍著称的猎户,王猛,人称王老虎,他显然是听到了风声赶来的。
王猛看都没看祁琅,粗糙的大手直接抓起一张雪狼皮,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他眉头紧锁,目光如刀,狠狠看着祁琅:
“祁小子!老子在这无断岭打了半辈子猎,雪狼的窝都门清,无断崖那鬼地方,鸟不拉屎,连兔子都少见,哪来的练气后期雪狼!是不是你狗胆包天,跑到西边的无断岭偷猎了!”
“嘿,我说小琅子,”一个尖嘴猴腮的村民挤到前面,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帮腔道:“那无断崖,以前可是有神仙布下大阵保护的,邪乎得很,连大点的野兽都进不去,这雪狼……肯定来路不正。小琅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破了仙师的阵法,把雪狼引进来了,还是你偷偷去无断岭抓的?”
无断岭,是无断村猎户们世代赖以生存的猎场,位于村子西侧,与祁琅居住的苦寒荒芜的无端崖截然不同。那里的猎户世代相传,早已各成一派,形成垄断,不允许他人偷盗捡漏,以及打猎。
而凌云布下的阵法保护无断村免受天灾而覆灭,如果真出了问题,全村都要遭殃!
周围一片哗然,看向祁琅的目光充满了怀疑怒气。
真是两难局面。
祁琅心中不爽更甚,他本来憋着闷气,之前被师傅死亡三连问,方才又被刘掌柜克扣食物,现在还被质疑雪狼来路不正,任凭他再想忍也忍无可忍,一股无名火灼烧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祁琅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此刻突然抬起,直视着王猛。眼神中透着隐隐的怒火,竟让久经山林,见惯血腥的王猛心头莫名一紧,气势为之一滞。
“王猎户。”祁琅的目光紧紧盯着王猛,声音带着冷意,“你说你打了半辈子猎,想必眼力不差。那好,你好好看看这狼的致命伤!”
他抓起箩筐里一颗最长的,带着冰晶的犬牙,指着牙根被刺穿的孔洞,又指向狼皮上那处被利剑贯穿撕裂的痕迹。
“这是剑伤,是贯穿头颈的剑伤!” 祁琅的声音陡然拔高,“无断岭是什么地方,丛林密布,你们猎户捕猎雪狼,用的是弓箭,陷阱,围堵,谁会在密林里,用长剑这种武器,这种伤口需要开阔地势,自下而上刺入狼身,你的猎刀,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吗?”他边说,目光落在王猛腰间的宽刀上。
“还有这寒气…你见过哪头无断岭的雪狼,皮毛有这种寒气?”他冷笑一声,“无断崖终年酷寒,灵气稀薄却寒气入骨。这狼皮上的寒气,无断崖顶寒气相似,若非沾满那地的极寒,怎会有这些冰晶和寒气?你不信,大可拿着这皮子去无断岭深处,好好和那里的雪狼比较比较。”
王猛自然清楚那伤口绝非寻常猎具造成,那伤口旁边诡异的冻结撕裂和寒气,他确实从未在黑风岭的猎物身上见过,他想反驳,却一时语塞,只能梗着脖子。
至于无断崖!”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也知道那里有仙师布下的大阵,仙师庇护无断村免受大妖天灾侵袭,那么,仙师亲手布下的阵法,难道是纸糊的吗?是我说破就能破的?”
他指向无断崖的方向,声音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那头雪狼,就是在无断崖上,被我发现并击杀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
“仙师法力玄奇,阵法奥妙,自有道理,偶尔有漏网之鱼闯入,也不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而你,瘦鸡麻杆和猴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喝了点酒就敢大言不惭,质疑仙师的阵法已经失效,危言耸听,居心叵测。”祁琅厌恶的看向那个尖嘴猴腮的人,一连串的成语已经唬住了这些人均胎教的村民,大家都没有反驳祁琅。
质疑仙师,一旦传出去,万一真惹怒了那位神秘莫测的仙师,后果不堪设想!杂货铺内瞬间鸦雀无声,连王猛都脸色发白,额角冒汗。那尖嘴村民更是吓得缩起了脖子。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刘掌柜眼看气氛僵硬,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他更怕这件事影响生意。“王老哥,消消气!祁小子说的也有点道理!那无断崖是邪性,出点怪事也说不准,就当是崖上跑下来的吧。” 他一边息事宁人,一边飞快地将那两袋糙米和几块肉干胡乱塞进祁琅的箩筐,几乎是推搡着他往外赶,“拿了快走,天黑了。”
祁琅深深地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王猛,眼神冰冷,不再言语。他默默背起箩筐,在众人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杂货铺,直到踏出门槛,融入昏暗的夜色,那紧绷的神情才缓和几分。
“喂喂,等等!”一个略显急促,刻意拔高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祁琅脚步未停,没有回头,甚至加快了几分,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一个身影追了上来,拦在了他面前,微微喘着气。
是个女孩,十三四岁的模样,与祁琅年龄相仿,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脸蛋通红,一双眼睛睁大,想显得真诚些。
她是村里铁匠李老头的女儿,李红。祁琅知道她,但从未说过话。
李老头手艺平平,为人老实巴交,女儿性子倒是比父亲活络,但也因为家贫如洗,在村里孩子里也属于边缘人物。
印象里,她总和村里其他女孩扎堆,远远投来目光。
“祁琅是吧?”李红开口问道,语气带着点试探,“我是李铁匠家的,李红。刚才在铺子里我都看见了。”她瞥了一眼祁琅箩筐里少得可怜的粮食,眼神闪烁,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同仇敌忾道:“王叔那人就那样,脾气跟爆竹一样,一点就着,见着点好东西就疑神疑鬼,生怕别人抢了他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话看似安慰,实则是在撇清王叔,把自己摘出来。
祁琅微微侧身,想绕过她。
李红因祁琅避让的举动而感到不满。她心里暗啐了一口,死装!
但她脸上笑容不减,反而凑近了一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祁琅,“那雪狼……真是在无断崖上打的?我的天爷……那地方不是有仙师阵法吗?怎么会有练气后期的妖兽跑上去?”
她想起那狼皮上散发的诡异寒气,忍不住抖了一下,看向祁琅的眼神多了好奇,“真是你杀了它?没受伤吧?” 她不太信祁琅真有这本事,更倾向于发生了什么古怪,比如仙人降世,祁琅捡漏。
她的问题像连珠炮,祁琅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运气好打过了。”
运……气?”李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对这个敷衍的答案非常不满,“那可是雪狼,还是练气后期,我爹说,村里的猎户围捕一头都得小心翼翼!你一个人……这运气也太……”她显然不信只是运气,但看祁琅不愿多说的样子,也不好追问。
李红转而问道:“那……那崖上除了雪狼,还有别的吗?我是说……它们怎么跑上去的,以前从没听说过啊,村里老人常说,咱们村能安安稳稳,全靠当年那位路过的仙师布下的阵法挡着外面的凶兽呢,难道……阵法不灵了?”她的眼神紧紧盯着祁琅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如果阵法真有问题,那她李红可就是村里第一个发现大秘密的人了!
阵法……禁制……
祁琅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握着箩筐带子的手猛地收紧。他不愿回答少女的试探,只是含糊其辞:“……不知道。” 语气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可……”
“我要回去了。”祁琅打断她,绕过她,径直朝无断崖走去。
李红本想到挖到点内幕,在村里那群人面前扬眉吐气,结果祁琅像个木头一样一问三不知,真是大失所望。
李红脸色青红交替,狠狠瞪了祁琅背影一眼,心中暗骂:“哼!不说拉倒,装神弄鬼!谁稀罕知道你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