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下得绵密，宫宴的琉璃瓦上积了层薄白，檐角垂下的冰棱在廊下宫灯映照里泛着冷光，却挡不住太和殿内的暖意与喜气。今日是为太子漆策与沈棠兄长沈砚舟凯旋而设的庆功宴，檀香混着陈年佳酿的醇厚漫在空气中，百官的笑谈声此起彼伏，案上的珍馐冒着热气，连御座上的皇帝都带着几分轻松笑意，不时与身旁的太子、下首的沈砚舟说着些边关趣事。
沈棠坐在女眷席，挨着母亲，面前的青瓷碗里盛着温热的酥酪，她偶尔舀一勺，目光却忍不住飘向兄长——沈砚舟身着银甲，虽卸下了头盔，眉宇间还带着沙场的凌厉，此刻正举杯向同僚回敬，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可靠。斜对面的太子漆策则是一袭锦袍，从容含笑，举手投足间自有储君气度，只是不知为何，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偶尔会轻轻摩挲，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沈棠这边。
刘昭月就坐在沈棠旁边，性子向来活泼，此刻正凑在她耳边低语：“你看沈大哥，比去时沉稳多了，回来定要让他教我新学的枪法。”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案几，像极了在军营里听令时的模样，惹得沈棠忍不住弯了弯唇：“仔细被刘将军看见，又要说你。”
话音刚落，武将席那边果然传来刘将军爽朗的笑声，他正与沈砚舟碰杯，大声道：“沈家小子，这次多亏你与太子配合默契，回头我让昭月备些你爱吃的点心，给你送去！”
满殿的气氛愈发热络，皇帝饮了口酒，目光扫过席间，瞧见沈棠与刘昭月凑在一起说话的模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几分随意的笑意开口，语气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说起来，沈丫头、刘丫头，都快及笄了吧？朕记得沈丫头的生辰就在开春，转眼就是大姑娘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正说笑的两人都顿了顿，连忙起身行礼。沈棠垂眸道：“谢陛下记挂，臣女确是开春及笄。”刘昭月性子爽朗些，跟着笑道：“臣女生辰晚些，不过也快了。”
皇帝摆了摆手让她们落座，目光转向武将席的刘将军，打趣道：“老刘，你这女儿可是块好料子，骑射不输男儿，就是性子野了些，及笄后该学学女儿家的规矩了，不然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满殿哄笑起来，刘将军红着脸灌了口酒，粗声笑道：“陛下说笑了！这丫头打小跟军营里的小子们混惯了，是像个假小子，可她心肠热、有担当，将来总有识货的！”说罢又瞪了刘昭月一眼，“听见没？往后少舞刀弄枪，学学沈丫头，安安静静的才像样。”
“爹！”刘昭月脸一红，跺了跺脚，“我才不呢！”嘴上反驳着，眼角余光却不自觉飘向的沈砚舟——沈砚舟正端着酒杯，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刘昭月顿时像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这细微的动静落在众人眼里，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沈母坐在女眷席，与身旁的国师相视而笑，国师抚着胡须道：“儿女之事，急不来，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沈母点头附和：“国师说得是，孩子们自有他们的造化。”
沈棠被这阵仗闹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斜对面漆言的目光。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锦袍，衬得脸色比往日温润些，此刻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在说“你看她”。沈棠抿唇弯了弯眼，轻轻摇了下头，眼底的暖意藏都藏不住。
这一切，都被主位旁的皇后看在眼里。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釉色莹润的杯沿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像淬了毒的冰棱，落在沈棠与漆言相视而笑的身影上，又扫过刘昭月与沈砚舟那点少年心事，嘴角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而另一侧的太子漆策，自始至终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只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棠身上时，那笑意忽然深了几分。方才她与漆言相视一笑时眼里的柔和，他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她面对自己时从未有过的模样。
此刻沈棠正低头听沈母说着什么，侧脸在宫灯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鬓边那支素银簪在烛火里闪着微光。漆策看着那支簪子，想起那日被她干脆拒绝的东珠钗，喉间动了动，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端起酒杯，遥遥对着沈棠的方向，看似敬向满殿宾客，声音却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见：“今日庆功，也是沾了诸位的喜气。沈小姐及笄在即，届时本王……定要备份厚礼，贺沈小姐前程似锦。”
话音落下，席间的喧闹静了一瞬。沈棠猛地抬头，对上漆策那双带着探究与势在必得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沉。殿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却仿佛都落进了这无声的对峙里，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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