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锤定音，笑着吩咐礼部“三日内拟好吉日，尽快操办”，语气里的急切，像怕这桩婚事生了变数。御花园的宴席就此散场，红毡被雪水浸得发暗，女眷们的珠翠声、朝臣们的议论声混在风里，渐渐远去。
沈棠被母亲扶着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紧绷的脊背才垮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膝头的锦帕上。
回府的路格外漫长，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像在反复撕扯她的心。
刚进沈府垂花门，守在院里的侍女们就围了上来，见她脸色苍白，眼圈泛红，都急得直跺脚。叙福叔跑在最前面，手里还攥着早上没绣完的帕子：“小姐！您这是……”话没说完，就被沈母用眼色制止了。
进了花厅，炭火再旺也暖不透满室的沉闷。沈国师脱下官帽，重重搁在案上，沉声道：“太子这是明着逼我们站队！”
沈砚舟一拳砸在桌角，木桌发出闷响：“爹，这婚不能结！太子是什么性子您不知道？他娶妹妹，分明是冲着漆言，冲着镇国公府去的！妹妹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刘昭月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正叉着腰站在厅中，气得脸通红：“就是！那漆策算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是太子就横抢竖夺？还有那些个李婉儿、赵琳，刚才看我家糖糖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这东宫，谁爱去谁去！”
沈母握着沈棠的手，指尖冰凉：“傻孩子，委屈你了。娘知道你心里……”
“娘。”沈棠抬起头，声音哑得厉害，眼眶虽红，眼神却静得可怕，“皇上的旨意，能抗吗？”
一句话堵得满室沉默。是啊，君无戏言，太子选妃更是关乎国本，沈家纵有权势，也抗不过“抗旨”二字。
丫鬟蹲在沈棠脚边，拉着她的衣袖，小声嘟囔：“小姐，要不……咱们跑吧？我听说漆言公子马术好，让他带你跑，跑得远远的，去西凉，去南疆，让他们找不到……”
沈棠轻轻摸了摸阿离的头，没说话。跑？往哪跑？沈家上下几十口人，难道都跟着她逃吗？
沈国师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语气缓和了些：“棠儿，是爹没用，护不住你。”他看向沈侍郎，“去，让人把府里的暗卫都调动起来，婚事前这段日子，务必看好小姐，别让她……别让她做傻事。”
沈砚舟应声而去，刘昭月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漆策，沈母在一旁默默垂泪。沈棠坐在那里，听着众人替她打抱不平，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
她想起御花园里，漆策看向她时那势在必得的眼神；想起皇上那句“尽快操办”；想起漆言在演武场说“我会在暗处看着你”。
暗处……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哪个角落，看着沈家的灯火，心疼得像她一样？
炭火噼啪爆开一声，沈棠忽然站起身：“我累了，先回房了。”
她转身往外走，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雪。刘昭月想跟上去，被沈母拉住了。花厅里的叹息声、议论声，渐渐被她关在了门外。
回到房中，雪团从暖榻上跳下来，蹭着她的裤脚。沈棠抱起猫，坐在窗边，望着院里被雪压弯的腊梅枝。
三日内拟好吉日，尽快操办。
原来连让她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柄短匕，冰凉的鞘身硌着掌心。漆言，你说的天塌不了，还算数吗？沈棠刚将雪团抱回暖榻，窗棂忽然轻响了一声。她猛地回头，就见十九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房内，身形挺拔如松，脸上都覆着同式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沉静的眼。
是无名侍卫。父亲暗中培养的十九个侍卫，没有名字，只以数字相称，专为守护沈家血脉而生。
为首的无名一上前半步，声音像淬了冰：“小姐，方才府中动静，属下们都听见了。太子欺人太甚，若小姐一声令下，属下定能……”
“能怎样？”沈棠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冲进东宫杀了太子？还是在御街劫了婚驾？”
无名一沉默片刻，语气却更坚定：“只要能护小姐周全，属下十九人，万死不辞。”
其余十八人齐齐单膝跪地，玄铁面具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万死不辞！”
沈棠望着他们，心口忽然一涩。这些人，从小跟着她长大，无名十九还是个半大孩子时，就曾替她挡过疯狗。他们护她，敬她，甚至愿意为她赔上性命。
可她不能。
“起来吧。”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你们的命是沈家的，不是用来做傻事的。”
无名十九年纪最小，忍不住抬头：“小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您……”
“眼睁睁看着又如何？”沈棠转过身，目光扫过他们，“东宫守卫森严，朝堂眼线密布，你们冲出去，杀不了太子，救不了我，只会连累整个沈家。父亲、兄长，还有府里上百口人，都会因你们这‘莽撞’二字，人头落地。”
无名一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指节泛白：“可小姐……”
“我知道你们心疼我。”沈棠的声音软了些，“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靠刀剑解决。太子要的是沈家的势，皇上要的是朝堂平衡，他们把我当棋子，我若真闹起来，反倒遂了他们的意——让他们看看，沈家的女儿，不过是个冲动愚蠢的草包。”
她走到无名一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现在，听我的命令，各司其职，守好沈府，别让任何人钻了空子。”
无名一望着她沉静的眼，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眸子里，此刻藏着他看不懂的坚韧。他知道，小姐看似柔弱，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轻重。
“属下……遵令。”他终是低头，领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窗棂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房内重归寂静，只有雪团在暖榻上发出细微的呼噜声。沈棠走到妆台前，打开匣子，看着那柄漆言送的短匕。
她不能让无名卫去送死，也不能真的嫁入东宫。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