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师之女沈棠。”
漆策的声音落定，像块冰砸进滚油里，御花园的喧嚣瞬间凝固。
沈国师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茶沫子溅在月白官袍上。他望着阶上从容而立的太子，又看向席间脸色煞白的女儿，心头“咯噔”一声——他算准了太子会借联姻拉拢沈家，却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连半分迂回都没有。这哪里是选妃，是硬生生将沈家绑上东宫的船，往后是福是祸，全看太子这局棋怎么走了。
沈棠的兄长沈侍郎刚要起身，被父亲用眼神按住。他指尖掐着椅柄，指节泛白，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他比谁都清楚妹妹对漆言的心意，更知道太子对漆言的忌惮与打压。太子选沈棠，一半是为沈家的势，一半怕是为了拿捏漆言——这哪里是赐婚，是把妹妹往两难的火坑里推。
刘昭月猛地拍了下桌子，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才讪讪收回手。她盯着漆策的背影，心里把他骂了千百遍，又急又气——说好的“有我”呢？漆言那家伙现在在哪？再不来，他心上人就要被抢跑了！她偷偷看沈棠，见她嘴唇抿得发白，手紧紧攥着裙角，那模样看得她心头发紧。
而沈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带着疼。漆策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些“温婉聪慧”的夸赞，此刻听来全是嘲讽。她想起昨夜漆言在演武场的雪地里，握着她的手说：“选妃宴上的人那么多，优秀的女子一抓一大把，轮不到你的，安心。”
可现在，他错了。
她又想起他说：“天塌不了。”
天好像真的要塌了。
眼前的锦绣繁华忽然变得模糊，李婉儿怨毒的目光、赵琳幸灾乐祸的冷笑、皇上意味深长的眼神、皇后漠然的侧脸……所有画面都在旋转，最后定格成漆言的脸——他在演武场挥刀时的专注，他递匕首时掌心的温度，他说“我会在暗处看着你”时的笃定。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她不是怕成为太子侧妃，是怕再也见不到漆言，怕他们那些藏在雪地里、梅树下的情意，会被东宫的权势碾得粉碎。
“沈姑娘？”内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子殿下等着您谢恩呢。”
沈棠猛地回神，指尖冰凉。她望着阶上那个身形挺拔的太子，183的身高在众人间确实扎眼，可那份欺压漆言时的阴鸷，此刻正透过温和的表象渗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不能谢恩，绝不能。
“沈姑娘？”内侍的声音又催了一遍，带着几分不耐。
沈棠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意顺着神经爬上来，却拉不回她飘远的思绪。她望着御花园入口的方向，雪还在下，风卷着梅香穿过回廊，却迟迟没有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漆言没有来。
或许是被什么绊住了，或许是……她不敢再想下去。方才心里那点因希望而起的微澜，此刻全沉了下去，凉得像脚下的积雪。
“沈棠。”漆策的声音从阶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还有一丝笃定——他算准了漆言来不了，算准了她只能认命。
沈母在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去吧，别让皇上为难。”
兄长沈砚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担忧，有无奈，却终究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父亲沈国师端坐着，脸色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皇上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他看沈棠的眼神，早已没了先前的审视，只剩“尘埃落定”的淡漠——棋子找到了该在的位置，这局棋才算顺了。
沈棠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满胸的委屈与不甘都咽下去。她缓缓起身，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向场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李婉儿的窃笑、赵琳的白眼、朝臣们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全成了扎在背上的刺。
她在漆策面前站定，屈膝，行礼，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臣女……谢陛下隆恩，谢太子殿下……垂青。”
最后三个字出口，她几乎要咬碎了牙。
漆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得偿所愿的快意有，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涩。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低着头、浑身带着抗拒的沈棠。
皇上满意地笑了，端起玉杯一饮而尽：“好，既如此，便择个吉日，让太子与沈姑娘完婚。”
“谢陛下！”漆策躬身领旨，声音里听不出异样。
沈国师起身，深深一揖：“臣……谢陛下成全。”只是那声音，比平时沉了许多，像压着千斤重负。
沈棠没有抬头，直到被母亲扶着退回到席位，她才缓缓抬起眼，望向御花园外那片白茫茫的天地。雪还在下，把来路去路都盖得严严实实。
她终究还是成了这局棋里最听话的那颗子。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该绝望的，心里却偏有个角落还亮着——或许漆言会来的，或许他正憋着一个更大的计划，或许……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那柄短匕，冰凉的触感硌着掌心，像漆言曾给过的那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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