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深不知处的雪总落得静，像怕惊扰了檐角悬着的冰凌。魏无羡踩着新雪穿过抄手游廊，玄色衣摆扫过阶前残梅，带起的香息混在冷冽的空气里，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气。

"魏前辈。"

身后传来清润的嗓音，他回头见蓝思追捧着卷古籍立在月洞门边，雪落在少年鸦青的发间，衬得那双眼愈发像含着秋水。"含光君在寒潭洞待了整三日，先生们说..."

"说我该来捉人了是吧？"魏无羡笑着抛了抛手里的酒葫芦，塞子拔开时溅出的酒星子落在雪地上，洇出点点深色，"放心，你含光君最听我的。"

蓝思追望着他往山后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幼时发高烧，有人也是这样踩着雪跑遍乱葬岗，回来时怀里揣着的草药还带着体温。那时的月光和此刻云深不知处的雪，竟有几分相似的温柔。

寒潭洞口的结界泛着淡青色微光，魏无羡伸手触碰时，指尖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他记得第一次闯进来时被冻得直打哆嗦，蓝忘机却把唯一的暖炉塞给了他，自己的指尖冻得发红。

"蓝湛？"

冰潭中央的石台上，白衣人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魏无羡跃过去时带起的风，让蓝忘机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睁眼时眸色比潭水更冷。

"又偷喝天子笑。"

"哪能叫偷？"魏无羡把酒葫芦往他面前一递，酒香混着寒气漫开来，"我跟厨房的老伯说好了，记账上。"见对方没接，他索性仰头灌了一大口，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时，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蓝忘机的手心带着冰潭的寒气，指腹摩挲过他腕间那道浅疤——那是当年为护温苑，被温晁的烙铁烫出来的。魏无羡忽然觉得喉头发紧，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蓝忘机低头，在那道疤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还疼吗？"

潭水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像极了十六年前在玄武洞底。那时蓝忘机为他疗伤，也是这样低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只是那时的少年眼里藏着的隐忍，如今都化作了坦荡的温柔。

"早不疼了。"魏无羡反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呵着气，"倒是你，三天三夜守着这破冰潭，想冻成冰雕给我看？"

蓝忘机望着他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伸手将人揽进怀里。白衣扫过黑衣时带起细碎的冰晶，魏无羡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混着冰裂的轻响，在空旷的潭洞里格外清晰。

"藏书阁的禁书..."蓝忘机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记载着解除阴虎符残响的法子，需以自身灵力镇压。"

魏无羡猛地抬头，撞在他下颌上。冰潭的寒气里，他看见蓝忘机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昨夜温存时留下的印记，此刻却被寒气冻得泛着青白。

"我说过别管那些！"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当年穷奇道的血光忽然漫进脑海，"江澄说的对，那些东西早就该..."

"魏婴。"蓝忘机捧起他的脸，指腹擦过他泛红的眼角，"你怕什么？"

怕什么？怕再次失控，怕血洗不夜天的噩梦重演，更怕眼前人又为自己遍体鳞伤。魏无羡咬着唇没说话，却被蓝忘机轻轻吻住了唇角，带着冰潭寒气的吻，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洞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蓝景仪的声音撞碎了潭洞的静谧："含光君！魏前辈！山下传来消息，兰陵那边..."

两人相视而望，蓝忘机起身时衣袂翻飞如流云，顺手将自己的外袍披在魏无羡肩上。那件带着淡淡冷香的衣袍落下来时，魏无羡忽然想起当年在云深不知处被罚抄书，蓝忘机也是这样，把沾了墨香的外袍盖在趴在桌上睡着的自己身上。

"去看看。"蓝忘机牵起他的手，指尖的寒气已被暖得温热。

穿过结界时，魏无羡回头望了眼冰潭中央的石台。月光透过洞口洒进来，在石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极了当年蓝忘机为他画的符咒。那些刻在时光里的温柔，原来从未被寒潭的冰雪覆盖。

山路上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蓝景仪正踮脚望着山下，见两人过来忙迎上去："是聂宗主的传讯，说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魏无羡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忽然瞥见蓝忘机耳尖的红，大约是被自己方才在潭洞里那句"蓝湛你真好看"闹的。

"说是发现了温氏余部的踪迹，在不夜天附近。"蓝景仪急得直跺脚，"聂宗主说要去围剿，让咱们..."

"不去。"魏无羡打断他的话，转身看向蓝忘机，见对方正望着自己，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要去也是咱们自己去，不带那些想趁机生事的。"

蓝忘机轻轻颔首，抬手召来避尘。剑光起时，魏无羡拽着他的衣袖跃上去，衣袍在夜风中展开，像两只交缠的蝶。

"蓝湛，"风声里，魏无羡凑近他耳边，"等这事了了，咱们去夷陵看看吧？我想带思追回去认认路。"

"好。"

"还有啊，"他忽然笑得狡黠，"我藏在云深不知处后山的那坛酒，等开春..."

避尘忽然晃了晃，蓝忘机无奈地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映出彼此指缝间漏下的星光。山风里飘来新雪的气息，混着淡淡的檀香和酒香，像极了岁月本该有的模样——不必轰轰烈烈，只需这样，一人一剑，一坛酒，便能走尽这江湖路。

不夜天的废墟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魏无羡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火把，忽然握紧了蓝忘机的手。当年在这里失去的，如今正被牢牢攥在掌心。

"走吧，蓝二公子。"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陈情，"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夷陵老祖。"

蓝忘机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

剑光落向废墟时，魏无羡听见蓝忘机在他耳边轻声说："魏婴，我在。"

这三个字，比任何符咒都管用，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