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无羡在乱葬岗深处摸到那面青铜镜时，指尖正缠着新裂的伤口。镜面蒙着层灰，他用袖口擦了擦，映出的却不是自己——镜中人身着玄衣，眉眼与他一般无二，只是额间多了道猩红的咒印，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比他深了三分。

“有意思。”镜中人屈指敲了敲镜面，声音像淬了冰的玉，“十六年了，你总算肯来见我。”

魏无羡挑眉，将陈情横在唇边：“阁下是哪位？装神弄鬼的把戏，我见得多了。”

镜面泛起涟漪，那玄衣人竟从镜中走了出来。他抬手拂过魏无羡的脸颊，指尖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是你。或者说，是本该活下去的那个你。”

魏无羡挥开他的手，笛声骤然响起。怨气如潮水般涌来，却在触到玄衣人时凭空消散。“你修的不是诡道。”他眯起眼，“是咒术。”

玄衣人笑了，露出与他别无二致的梨涡：“当年在不夜天崖，是我拽着你坠入镜渊。你以为自己死了，其实是我替你担了那万鬼噬心之痛。”他忽然凑近，气息拂过魏无羡耳畔，“包括蓝忘机那十三年的问灵。”

魏无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蓝忘机在静室里一遍遍地问“魏婴何在”，想起那些被磨得光滑的琴弦，喉间忽然发紧。

“你想干什么？”

“换回来。”玄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我在镜渊里受了十六年的苦，该你去尝尝了。”他忽然抬手，掌心的咒印与魏无羡心口的烙印重合，“何况，现在的蓝忘机，爱的是你这副空壳子。”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魏无羡看着自己的手变得透明，而那玄衣人正一点点占据他的身体。他想唤蓝忘机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玄衣人拿起陈情，转身走向洞外——那里，蓝忘机正踏着月光而来。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柔，却在看到玄衣人时微微一顿，“你的眼神……”

“怎么了？”玄衣人模仿着魏无羡的语气笑，“是不是觉得我更威风了？”他伸手去碰蓝忘机的脸颊，却被对方偏头避开。

“你不是他。”蓝忘机握住避尘的手骤然收紧，“魏婴的指尖，不会这么凉。”

玄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倒是分得清。”他忽然吹响陈情，怨气如黑色的藤蔓般缠向蓝忘机，“可就算知道又如何？他现在被困在镜渊，除非你愿意用自己的魂魄去换，否则永远别想见到他。”

蓝忘机挥剑斩断怨气，白衣在月光下猎猎作响：“镜渊在哪？”

“在你心里。”玄衣人笑得诡异，“当年你为了寻他，在寒潭洞画了上千张他的画像。那些执念凝成的镜渊，就在你魂魄最深处。”

蓝忘机没有丝毫犹豫：“我换。”

玄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可知镜渊里有什么？有你每一次问灵的绝望，有你在不夜天崖看到他坠崖时的悔恨，还有……”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你不敢对他说的那些话。”

“我换。”蓝忘机再次重复，声音坚定如铁。

玄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冷笑：“好，我成全你。”

银光闪过，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

镜渊深处，魏无羡正被无数虚影缠绕。他看见少年时的蓝忘机在藏书阁里红着脸抄家规，看见玄武洞里对方替他挡下烙铁，看见不夜天崖那双染血的白靴——全是蓝忘机藏在心底的画面。

“蓝湛……”他想伸手去碰那些虚影，指尖却一次次穿过。

忽然，一道白光撕裂黑暗。蓝忘机的身影在光晕中显现，白衣上沾着血，却依旧挺拔如松。“魏婴。”

魏无羡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怎么来了？快走！”

蓝忘机走到他面前，轻轻擦去他的泪：“我说过，要陪你。”他抬手按住魏无羡心口的烙印，“这镜渊因我而生，自然该由我来破。”

“不要！”魏无羡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你会死的！”

“不会。”蓝忘机笑了，是魏无羡从未见过的温柔，“因为你在这里。”他忽然低头，吻上魏无羡的唇。

温热的触感传来，那些缠绕的虚影瞬间消散。魏无羡睁大眼睛，看着蓝忘机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而自己的手掌正逐渐凝实。

“蓝湛！”

“等我。”蓝忘机的声音越来越轻，“记得……带天子笑来静室。”

白光再次亮起，魏无羡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乱葬岗的草地上。陈情落在手边，而那面青铜镜已经碎裂成齑粉。

“蓝湛！”他疯了一样爬起来，御剑冲向云深不知处。

静室的门虚掩着。魏无羡推开门，看见蓝忘机正坐在窗前擦剑，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得不像真的。

“蓝湛！”

蓝忘机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魏婴？你怎么回来了？”

魏无羡冲过去抱住他，眼泪汹涌而出：“你没事……太好了……”

蓝忘机的身体僵了僵，随即轻轻回抱他：“我能有什么事？”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之前答应给你的，雕好了。”

簪头是两只纠缠的兔子，打磨得温润光滑。魏无羡看着那玉簪，忽然想起玄衣人的话，心口一阵发紧。

“蓝湛，”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蓝忘机的眼睛，“你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

蓝忘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他握住魏无羡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怎么了？”

魏无羡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忽然笑了。管他是谁，只要此刻在他身边的是这个人就够了。

“没什么。”他拿起玉簪簪在发间，挑眉笑道，“就是觉得，含光君越来越懂我了。”

蓝忘机的耳根红了，转身去拿天子笑。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永恒的光。

或许有些记忆消失了，但爱从来不会说谎。

当晚，魏无羡被蓝忘机按在榻上抄家规。他偷偷抬眼，看见对方正在灯下为他磨墨，侧脸在烛光中柔和得像幅画。

“蓝湛，”他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

蓝忘机的动作顿了顿，墨锭在砚台上晕开一圈深痕。“会。”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找到天涯海角。”

魏无羡笑了，低头继续抄书。笔尖划过宣纸，留下“云深不知处禁酒”七个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墨点，像极了某人悄悄印上去的吻痕。

镜渊里的十六年，或许是真的。但此刻的温暖，也不是假的。